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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来势汹汹的卡奇诺斯,涅墨西斯伏下身,露出背上粗大的骨刺。至于卡奇诺斯,不知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还是过于愚蠢,仍旧嘶吼着一路狂奔。它重重地撞上骨刺,其中几根还半戳进了身子。有那么一会儿,涅墨西斯似乎要被卡奇诺斯的重量压垮,但随着她腿部肌肉凸起,双手撑地,卡奇诺斯尚未完全停下前冲的势头,便给掀了个底朝天。那巨兽落地之时,整个世界为之颤抖。遮天蔽日的尘埃飞扬而起,战场模糊一片,不过,我还是看到了接下来的事。

堤丰。

涅墨西斯掀翻卡奇诺斯之时,它从侧翼发起冲锋。这家伙有着运动员般敏捷的动作,它绕到涅墨西斯背后,趁她还没直起腰,双手抓过她的下颌便往回扳。涅墨西斯朝后弓起背,想用骨刺顶开堤丰,然而它一脚踏在她背上,把她身体往前推的同时,双手越发使劲儿朝后拉。

它简直是职业杀手。这样下去,迷子的脖子会折断的。

迷子……

我的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业火。也许是堤丰和人类过于相似的缘故,正在遭受攻击的怪兽仿佛变成了那个惨遭谋杀的小女孩。我不能让同样的悲剧一再发生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从比战场更远的地方,传来战机引擎的轰鸣。我感到一阵瑟缩,他们不会真是来丢核弹的吧?好在很快我就从其中分辨出直升机旋翼的扑打声。看来军队没有撤离,他们还在集结。常规火力很难杀死怪兽,不过他们也许能——

“呃啊!”脑袋突然一阵剧痛,我抱着头双膝跪倒在地。要炸了,我想。脑袋要炸了!

那是种难以想象的压力,就好像颅骨中央出现一个黑洞,要把大脑整个吸进去。与之相对的,我眼前冒出一个黑点,它急剧扩大,很快覆盖整个视野。这片黑暗是真实的吗?这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朝后跌坐在地,挣扎着想逃开。远藤站在这片黑暗的边缘处对我大吼,可我听不见他的话,随后,连看也看不见他了。

寒冷的虚空吞噬了一切。我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寂静和虚无。

虽然看不见,然而的确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冒出来。那是股邪恶的力量,它满怀恨意。

我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它想杀了我,毁灭我。

我想逃,可不知该往哪儿跑。

我……听见了音乐声。

不,不是音乐。是电视。有人在看肥皂剧。

我摸到、继而看见一条地毯。尽管它转瞬即逝,不过那丑陋的图案,还有米色和金色的混搭风格实在太显眼。

我抬起头。果然,我回到了儿时的客厅。

松树的气味扑面而来。又是那个圣诞节。天呐……

我蹲伏在那棵圣诞树旁。树上挂满小饰物。它们勾起了我可怕的回忆。我对这一幕印象很深,也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能逃,不能逃,我对自己说着,同时站起身朝前迈出步子。

爸爸果然站在房间的另一头。他敞着工作衫,里面是那件白色的T恤衫,晚饭时不小心沾上的酱汁格外显眼。他拿着一把手枪,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搞到的这武器,以前从没见过。

我怕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当我看到躺在地板上——那里本该是地毯——的妈妈之后,更是恐惧得无法动弹。她已经死了。死于枪击。

“这是场事故。”爸爸朝妈妈身上又补了一枪,“她自杀了。”

这不对。

当时的情况不是这样的。

这是……迷子。

“把你的礼物打开,约翰。”有个声音说道。

我转向声音来源,是迷子。这个漂亮小姑娘就躺在我妈妈身旁,脚边还丢着Hello Kitty的书包。或者,那其实是她妈妈?

“你妈妈自寻短见,约翰。”爸爸说道。但他已经不再是我爸爸。他的面孔扭曲、拉伸,仿佛双髻鲨。

破碎的意识开始逐渐拼合。

我终于明白过来,这其实是锡拉的脑海。这头巨兽正在反击,它的狂野本能想把某位不速之客驱赶出它的意识。

“你妈妈自尽了,但在那之前,她先杀了你!”那把手枪指过来,随后枪口火光闪现。

一阵撕裂身体的剧痛。

我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息。

迷子无神的黑色瞳孔望着我,“打开你的礼物,约翰。”

我拼尽全力摇了摇身旁的圣诞树。一个缎带包扎的小礼盒落到地上。我伸手将它取过。

那半人半锡拉的生物不复半点智力的迹象。它发出一阵号叫,朝我扑来。说不上为什么,反正我有种感觉,要是让它碰上,那就死定了——不止在这片幻觉世界,连现实中的我也会一并死去。

抽开缎带耗尽了我最后的力量。它带着盒盖轻轻地滑落到一边,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地面上。那是摊殷红的鲜血,就像迷子母亲身下的那些。

鲜血是哪门子礼物?我暗想。

这时我突然悟到谁是这血真正的主人,以及它究竟有什么用。

那些不是迷子或者她妈妈的血。

那是涅墨西斯的血。

扭曲的半人半锡拉越来越近,而我的视野不断变暗。我朝那摊血伸出手,感受着它的温暖与黏稠。一丝力量流回我的身体,但这远远不够。为了获得涅墨西斯的力量,我双手捧起鲜血,不顾一切地舔上去。

那味道可怕极了。我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把它吐掉。但我非但没那么做,还让它们灌满嘴巴。接着,又生生咽下去。

一股炽热贯穿身体,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但那并非现实,我没着火。

我感到的其实是愤怒。

狂怒。

如果可以,我要亲手撕碎这个世界。

甚至全宇宙。

这就是迷子的礼物——那女孩平静的面容之下,压抑着的狂野怒火。

与之相比,锡拉的本能不值一提。它虽是原始涅墨西斯的后代,但从未体验过它所受的那种折磨,更别说被强加的、审判人类的任务。这家伙连什么是真正的痛苦、失落或者绝望都不知道。它从未有过明确的目标,只不过自出生之日起就被戈登牵着鼻子走而已。

感到自己不再是那个瑟瑟发抖、稚气未脱的小孩,我睁开眼睛,直面怪物。它的形象再度扭曲,成了我爸爸、亚历山大·泰利和锡拉的融合体。它咆哮着朝我扑来,却根本没能碰到我。只见它蹒跚两步,眼睛瞪得浑圆。

我们一道低头往下看。我的胳膊……不再是人类的了。灰色的皮肤覆盖了我的小臂,越朝外延伸,颜色就越黑。至于我的手,它变得奇大无比,末端还长出了尖利的爪子。那些爪子不知何时刺进了怪物的体内。它们撕开的伤口甚为骇人,我却没感到一丝惶恐,相反还露出了微笑。我让双手更深地插进怪物体内,然后往左右使劲一扯。那怪物裂成两半的身体消失在地板上,随后,整个房间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