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教坊司(第4/7页)

顾千帆洞若观火地看向陈廉:“杀人都不敢,还想审人?”

“我不是胆小,战场上我也杀过人,只是……”陈廉现在才切身体会到审讯犯人和战场杀敌是两码事儿,可要让他承认自己害怕了,他还是觉得多少有点丢人。

“不用强装,我以前也怕过。”顾千帆非常能理解陈廉眼下的心情,他拿起那张沾满了血的供词道,“衣服沾了血还能洗,白纸弄脏了,就永远也抹不干净了。这就是我不想让你审人的原因。”

陈廉终于明白了顾千帆不许他审讯犯人的用心,顿时感激不已:“顾头儿,你对我真好。要不是我姐姐都嫁了,我真想让你当我姐夫!不过盼儿姐也算是我姐姐……”

“行了,”顾千帆一看陈廉又开始油嘴滑舌,就知道他已经没事了,便问,“茶坊那边的暗哨盯得如何?”

陈廉挠挠头,照实答道:“她们的生意,好像不怎么好?”

顾千帆放下手中的供词,身上的肃杀之气顿渐渐散去,笼上了一层只有他面对赵盼儿时才会散发的暖意。

正如陈廉所说那般,茶坊中的客人少得可怜。宋引章翻看着账本,见“今日客数”那一栏上只有三个“正”字,她不禁有些丧气:“今天没下雨啊,人怎么也这么少?“

孙三娘看着没卖出去的果子,也很是犯愁:“难道是我们做的不合他们口味?”

刚给客人添了第二回 茶的赵盼儿执壶走了回来,强自镇定地说:“应该不是,开张那天来的客人都挺喜欢的。何四、陈廉他们也用不着跟我们假客气。”

孙三娘头痛极了,心疼地看着漂漂亮亮却卖不出去的果子:“可为什么就没人来了呢?咱们又没涨价。前晚做的果子,到今晚就不能吃了,得全扔掉。这可要蚀一大笔了。”

这时,一行商打扮的客人匆匆而入,大声道:“老板,来碗真如茶!”

赵盼儿精神一振,忙迎上前去:“好咧,你请稍坐,我就这去碾茶!”

那客人听见这话就急了:“碾茶?我马上就要走,哪有那么多功夫等?直接来碗散茶就行!”

“散茶?”赵盼儿明显一愣,在钱塘散茶早就没人喝了,她都没想过要拿出来卖。

客人明显有些不耐烦,狐疑地打量着赵盼儿,已经对她的水平产生了怀疑。“茶饼直接掰一块下来,不用磨粉,热水一冲就行!你这没有吗?”

赵盼儿不想失去这个难得的客人,忙道:“有,有!”她奔回柜台,不久端出一碗漂着茶叶的热茶出来,那客人这才满意,闻了闻后几口饮尽,摸出几个铜钱往桌上一放,就匆匆地走了。赵盼儿看了看茶坊内其他行商打扮的人,如有所悟。她放下手中的银瓶,对孙宋两人说:“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赵盼儿奔到街道上,只见这里人流不少,但大多都是牵牛带驴的行商打扮。她来回点数了一遍店面招牌,发现周围都是跌打损伤、铁匠铺、生药铺、布庄、粮店,只有她一家茶坊。

就在这时,顾千帆玉石般的声音从赵盼儿身后响起:“发什么愁呢?”

赵盼儿回身,见便装的顾千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怀疑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茶坊生意不好,故意来笑她的。

顾千帆打量了一下安静的茶坊,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门可罗雀,刚开张,这势头似乎不太妙啊。”

赵盼儿没好气地回敬道:“可不,一大早就被你这个‘活阎罗’堵了个当街,运气自然不好啦。”

“生意都差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顾千帆意识到赵盼儿说了什么,身形一滞,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赵盼儿察觉顾千帆情绪不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顾千帆沉吟片刻,闷声问道:“我是‘活阎罗’,你害怕吗?”

“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赵盼儿仔细看了看顾千帆,她猜测他今日一定碰上了什么烦心事,想必又有人因为他的皇城司身份对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她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不是老觉得我跟你太见外吗,那这回,能帮我一个忙吗?”

顾千帆听了赵盼儿的话,心中极为宽慰,却依然嘴硬道:“先说好,取消赌约可不行。”

“小气。”赵盼儿撇了撇嘴,心里却并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想问你几件事而已。第一、东京人是不是不爱喝点茶?第二,为什么这条马行街上没有食店酒楼?第三,前几天,是不是东京这边的什么节日?”

“拿我当包打听吗?”顾千帆知道赵盼儿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故意眯起那双星辰般的眼眸。

赵盼儿被顾千帆逗笑了,配合着恭维道:“皇城司掌管天下的侦缉探察,比包打听可准得多了。”

在顾千帆的指点下,赵盼儿终于得知,东京的街道和钱塘不一样,许多是按行当分的。东京人从小就知道,药局巷里买生药,买马当去马行街赵,而要喝茶,就得上茶汤巷。她们开张的时候,正逢佛诞,香客多,生意自然就好。可平日里在这条街上出入的只有马商。点茶要碾、冲、调、抹,太费功夫,除了文人墨客,百姓们愿意喝的人很少。相比起来,散茶又快又便宜,才是他们的最爱。

顾千帆垂眸看着赵盼儿,温润地说:“我不赞成你开店,不是不相信你的茶艺,而是觉得你的决定过于匆忙。你太着急了,像是一定想要证明什么。”

赵盼儿垂下了头,抚着心口,强撑着不让自己落泪:“我可以对别人说没什么,不过是不小心踩到水坑,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走就好。可我骗不了自己。我不甘心,所以必需得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可是,这里真的很难受。”

两人正好走到一段有不少水坑的僻静道路,顾千帆听罢赵盼儿的话,一时心痛,下意识想去握住赵盼儿的肩头,但最终又硬生生地停住。他想了想道:“我知道你说的那种滋味,因为我也被我的生死至交背叛过。”

赵盼儿想起他的旧事,低声道:“我记得。”顾千帆看着水坑中两人无比贴近的倒影,沉声道:“那个时候,你帮了我很多,才让我有力量撑下去。所以现在,我也想回报你一些。你闭上眼睛,跟我走一段。”

赵盼儿一怔,有些迟疑地看着前面路上的水坑,不知道该不该跟着顾千帆做这种一定会湿了鞋的傻事。

“信我,好吗?”

顾千帆的声音极具蛊惑性。赵盼儿依言闭上眼睛。

“现在,迈步。”顾千帆伸出手,隔着袖子扶住赵盼儿的指尖。

赵盼儿感受到顾千帆手心的温度,心头莫名流过一股暖流,她用另一只手提起裙子,迟疑地探出脚步,最终果断落步,正好避开了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