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想夫怜

顾千帆披星戴月地独驰于行道之上,马背上的他不断咳嗽,一抹嘴角,掌心已是猩红点点,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挥鞭疾驰。

天近黎明,顾千帆终于赶到城门下,他翻身下马,牵马进城。走到河岸边时,顾千帆与一对情侣擦肩而过,那女子发间也有一枝红珊瑚钗,与他送给赵盼儿的那支很是相似。那刺目的红色猛然间耀花了顾千帆的眼,他踉跄了几步,一阵气血涌上心头,他扶着墙勉强站稳。

一个令他讨厌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哥怎么了?”

顾千帆回首,果见萧谓不知何时已立于自己身后。

顾千帆将萧谓视若无物,欲举步离开。

而萧谓却大跨一步,挡在了顾千帆身前:“哎,大哥别急着走啊,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跟你聊几句——”

话音未完,顾千帆已两指用力顶住了他的脖子:“别乱叫人。”

萧谓被顶得喘不过气来,赶紧举手求饶。顾千帆冷漠地拔出手指,转身便走。

萧谓见顾千帆走得踉跄,误以为他是宿醉,在他身后大喊:“哎,你是不是跟大嫂的婚事起波折了,所以才在那借酒浇愁?身为皇城使,居然敢违例饮酒,不怕被治罪吗?”

顾千帆眼神一凛,猛地回身,一把拎起萧谓的衣襟:“你怎么知道我跟盼儿出事了?”

萧谓看准顾千帆不会真的伤到自己,便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自然知道,因为赵盼儿的身家履历,就是我去邓州查出来的啊。哎呀,她真的好可怜啊,好好的官府千金,怎么就一朝沦落,做了官伎呢?还不是因为她爹宁边军都巡检史赵谦,十几年前擅自出兵救了百姓,后来在朝中议和时,又被言官挑起旧事弹劾,最后落了重罪,祸及妻女?可上书的那位言官是谁呢?不就是咱们的亲爹,当时的中书舍人萧钦言么?”

顾千帆拎着萧谓衣襟的手颤抖起来。萧谓却越说越是高兴:“赵谦爱民如子,文武双全,是个好官,死在流放路上实在太冤,可是这也不能怪萧相公呀,毕竟当年是赵谦违令在先,萧相公依律弹劾,也是尽忠职守。只是可惜了我的大哥啦,未来岳丈死在自己亲爹手上,隔着血海深仇,这亲事还怎么结啊?”

顾千帆眼中带了杀气,一拳打在萧谓腹上。

萧谓吃痛,出拳还击:“打我是吧?好,那我就再告诉你一点好玩的。知道那份吏部关于赵谦的公文是谁安排到你桌上的吗?不是我,是萧钦言!”

萧谓的话使顾千帆的拳头停滞在了半空。

萧谓恶毒地笑了:“顾皇城,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多狼狈吗?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他当真会同意你娶赵盼儿?他以前不会,以后也绝不会!在他的眼里,无论是你、是我,还是他自己的亲事,都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他怎么可能允许你娶一个商妇,一个和他有血仇的前任官伎!”

“不许你这么说她!”顾千帆狠狠地扇了萧谓两耳光。

萧谓的嘴中带了血腥味儿,可他却满不在乎地痞笑着:“那我就继续说咱们的老爹吧?我只是把查到的事情告诉了他,如果他真心想成全你们,只会把这件事情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不让你知道不让你为难。可是他不,他只是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不动声色地把那份公文塞到你面前。像你这种假正经的人,怎么会还有脸面对赵盼儿呢?所以你肯定会离开她,肯定会伤心。在你软弱、后悔、难过的时候,他这个慈父再不时在你在面前出现,安慰两声,你肯定就会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浮木一般,再也离不开他了!你会成为他最得力的儿子,不再抗拒他,帮他把当朝首相的位置坐得稳稳的!哈哈!我们的爹,就是这么心机深重,就是这么算无遗策!”

顾千帆知道萧谓说的是真的,因为萧钦言此前的确那么做了,顾千帆强咽下喉间的腥甜,语气犹如数九的寒冰:“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萧谓的眼中燃着癫狂的光亮:“因为我嫉妒你,因为我恨你!明明我才姓萧,我才是他的嫡长子!可是在他眼里,只有你才配当他的儿子!”

顾千帆心中不住冷笑,他不再理会萧谓,大步离开。

而萧谓仍在他身后疯狂地大叫着:“我就是要离间你们的父子情,怎么样,哈哈哈哈!你以为他有心、有感情吗?不!他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算计!哈哈哈!”

顾千帆牵着马踉跄地走着,他知道萧谓并没有跟上来。街上人流如织,萧谓的话不断回响在他的耳边。就在他离桂花巷小院巷口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口鲜血从他口中疾喷出来,而后顾千帆身子一晃,突然倒了下去。

在场的路人惊叫起来,有人上前察看时发现了他腰间的金牌,忙道:“哎呀,这是个皇城司!快去报官!”

不一会儿,几名衙役闻讯赶来,把昏迷不醒的顾千帆搬上了马车,将他直接往皇城司南衙送去。

大夫隔着一层帘幕,正给宋引章换药。她的指尖有伤口,隐约渗着血珠。

宋引章任大夫给她抹着药,另一手把玩着那只红珊瑚坠子,闲闲地说:“不过是琴弦崩了手而已,常有的事,哪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沈如琢温柔道:“以前我看不到也就罢了,可如今你既然跟了我,自然就得金尊玉贵的。”

宋引章听到“你既然跟了我”几字,顿觉刺耳,但周围侍奉的丫鬟们却如若未闻。

她手指上本是无足轻重的小伤,若是大夫晚些来,兴许都要自行凝血了,因此没多一会儿工夫,大夫便帮她包扎好伤口,领着赏钱离开了。

沈如琢扶着宋引章进了内室,一边拉她坐在床沿,一边倍极呵护地吹着她受伤的手指:“以后可不许这么不小心了,我瞧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是不是因为赵盼儿又派人来找你的缘故?”

宋引章:“她就让招娣来,我为什么要高兴?除非她亲自来,我才肯回去。”

沈如琢:“干嘛还回去啊,赵盼儿就是个商妇,长袖善舞,花样太多,你既然都已经和她决裂了,以后还是远着她点好……”

宋引章敏感地打断道:“她是商妇又如何?我和她合伙开茶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花样太多?”

沈如琢被拂了面子,先是一怔,尔后浑不在意地笑道:“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护着她,当真是姐妹情深啊?”

宋引章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快:“我就算再生盼儿姐的气,那也只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别人说她的不是!”

“哦,我也算别人?”沈如琢的语气半是不满、半是调戏。

宋引章杏眼一横:“如果你不算别人,那你那句‘你既然跟了我’又是什么意思呢?沈郎,这些日子里待我极好,锦衣玉食,无所不备。可我还是想问你,在你眼里,到底是把我当绿珠,还是当未来的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