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长乐(一)

皇帝的到来中断了射覆游戏, 王辒素以额触地,行长跪之礼, 退去后忧心的四处张望。

此时此刻, 宫人皆逢此变,处处错愕,她熟悉的鸾刀又留在椒房殿, 没有人来安慰和安顿她。

而殿里随侍的黄门宫娥等,也很快被碾了出来。

王辒素沿阶下高台,为那生龙活虎放在阶前的天马唬了一跳, 恒王齐渐挽了缰擒了马, 见她模样狼狈, 笑嘻嘻的问他:“你便是我皇嫂的好友,车骑都尉顾眄的夫人王夫人?”

王辒素最憎这样的浮浪儿,碍于他是王孙贵胄,不得发作,只得道:“陛下盛怒,皇后殿下怀有身孕,恒王殿下怎可不阻挠劝谏, 反倒在这里取乐?”

齐渐哈哈大笑道:“王夫人放心,皇兄来之前明明与我等说好了, 是要正襟敛衽, 礼贤下士,像周公思贤才一样把皇嫂请回去的。”

王辒素见过皇帝气势汹汹的模样,闻言大疑。

“真的,皇兄词儿都想好了, 要问皇嫂要不要再为他持家。”齐渐得意洋洋着他和皇帝的亲密关系。道:“也差不多了, 这么些时日。未央宫哪能没有主母。”

王辒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齐渐唤了两个随从过来, 又叫了曹舒请了皇后的两个宫娥,先备车将王辒素送回了未央宫。

皇帝的天马出了马厩便不肯回去,喷着鼻踢着蹄在原地打转儿,与天马相类,这一冬郎官们也憋坏了劲,好容易有围猎,皆憋着劲要在皇帝面前显露一番,此时却都落了空。

众人在兰台殿下等候了一晌。

见皇帝还没有下来的意思,曹舒也下来了,内殿谁也没伺候,打听不出消息。

终是恒王出面,当机立断的领期门郎等往御苑去,道:“随孤去猎几头好鹿,献与皇上。”

就在齐渐上马要走时,曹舒拉住了他的马缰,悄声问了一句。

“殿下去查一查从哪里放的云梦之尘,奴婢望着皇上中意得很,只没有猎到,抓来赏玩也好。”

齐渐答应着去了。

……

兰台殿。

朱晏亭此刻异常恼怒。

她想过许多与皇帝再见会是什么情形,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游宴当中不告而至,当着她的面斥退了她的宾客,还当着宫人的面直接强迫的将她抱入内廷。

这一揽子匪类行径将她预先想好的应对冲击得溃不成军。

门扉合拢,宫人皆退。

她羞怒交加满面涨红,手撑他臂意图挣脱出来,然而皇帝手臂硬如磐石,纹丝不动。

她冷声道:“陛下这是天子作为吗?”

齐凌没有答话,一直抱着她走过深邃甬道,直入兰台殿内,双目四下一扫,竟将她放在了一处高高的案台上。

朱晏亭怒而欲挣,被他牢牢摁坐在案,见皇帝与她平视,目中黝黑,暗沉沉攫锁她面,令他呼吸一滞。

朱晏亭一再受制,越发震怒,声音亦提高两个调:“陛下此举欲何为?不告而至逐我客,不问缘由辱我身,陛下要欺妾至此?”

齐凌无可争辩,索性捂住了她的嘴。

另只手撑在桌案边,身依旧挡着,将她罩在内。

手掌外,她凤眼横波怒目。

他望着,眼神却格外柔和。

殿中一阵寂静,而后他开口了:“阿姊……”

唤出第一声后,又是久久的沉默。

直至她忍不住再一挣,他复来压制,缓缓开口。

“朕……朕真的知错了,悔得不行了。”

字字清晰入耳。

他面背光,表情不清,只见神情似赧然,眼睫也微颤。

朱晏亭登时浑身一僵,目中掠过震动之色。

她的呼吸触在皇帝执鞭掣马得微微汗湿的手掌中,觉他掌烫着脸颊,有缓慢的热意顺着颊腮边攀升。

这句话说完后,两人重为沉默笼罩,空气似凝滞了一般。

安静了良久。

齐凌道:“阿姊还在负朕的气,还是不肯说话吗?”

朱晏亭垂下眼看着捂着她嘴的手掌。

这让她如何说话?

齐凌方意识过来,忙将手挪开。

他的手重得毫无章法,一挪,朱晏亭唇上搽的胭脂就横斜开来,他伸手回来擦,她却别开脸去。瞬间稍稍触及的颊肤,微微发着烫。

朱晏亭别过头平复了片刻。

无意再提往事,知道那夜的事各有不得已,况得了这速来骄傲的君王低头道歉,心里气已平了大半,只道:“妾身也莽撞了,陛下应该收走印绶,令妾反省。”

齐凌挪开手后便肉眼可见的不自在,双手没处摆,顺她台阶而下:“印绶朕给你带过来了。”

朱晏亭便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那句话:“陛下还肯信任妾,再交给妾?”

他不假思索:“自然,非卿莫属。”

朱晏亭终于展颜笑了,心下块垒尽消,似乎戏言,又似乎郑重道——

“陛下一定要记住今日的话,陛下他日会后悔的。”

此时她云鬓蓬乱,点簪垂斜,簪头碧眼金闹蛾触须微微颤动,唇角胭脂晕开,唯一双凤目熠熠发亮,如倒映千盏灯。

齐凌霎时间仿佛又看到那头云梦之麎,皮毛带雪色,披薜荔女萝,站在树下道路转角处,睁幽碧之目看着他。

任何经验丰富猎手都知道。

信任它是如寻死一般危险的事。

齐凌却称得上轻蔑的笑了,展臂再度一把将她截过,穿膝抱在怀中:“不要让朕失望。”

朱晏亭又惊又疑,心中再度点起涟漪,久久不能断绝。

他说的不是,不要让他后悔。

而是,不要让他失望。

……

兰台殿常供狩猎休憩沐浴所用,因山势之便,后有玉璧凿出的一方兰汤,撕裂兰蕙为泽芳,碾碎珍珠入波光,堆昆山之玉为阶,燃十二树仙人捧芝灯,玉光幽润,灵芝烁烁。

建章宫的诸殿是齐凌登基以后新修的殿宇,去年才落成,处处彰显他喜欢铺排的手笔。

此刻皇帝进入了殿宇深处,他方才骑马狩猎,戎装未脱下,需要沐浴更衣。

宫人都屏退了,只有怀着身孕的皇后在旁。

他自褪狩猎时穿的戎服,露出肌理起伏的肩膀,里衣已被汗水晕湿。

朱晏亭想要退去唤宫女来伺候。

齐凌举步入兰汤,回头对她道:“阿姊过来。”

朱晏亭不愿:“妾有孕在身,不能伺候陛下。”

“朕还有一句要紧的话,想问阿姊。”

水雾如幄,看不清他表情。

“很要紧。”他催促。

朱晏亭足下缓移,走到汤池边。

问他:“什么事?”

齐凌不答,伸出带着水珠的臂膀探到腰侧解她的衣带,手过处湿痕斑斑。

她有些慌张,忙握他臂。

齐凌道:“太医令说可以,朕问了好几个人。”

朱晏亭满面羞臊,握着他的指嵌入坚硬肌中,深深吸气:“陛下想问什么要紧的话?莫非是恇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