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永昌(十)(第2/2页)

笑的合不拢嘴,小声与他副手炫耀他与负责分发兵器的某个校尉是同乡,关系匪浅,这才拿到“上等货”。夸口这些兵器拿着,灭国灭城,也不是难事。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墙边的人站了起来。

他身形魁梧,站起便似一座小山,自得周遭之人侧目。他赭衣破烂,露出满肩满背结痂的疤,竟像是一审筋肉都被人撕碎过,再活生生长回来,难免扭曲虬结,观之可怖。

这里很多人受过刑,但没有人受这么重的刑,许是受过的都死了。

他穿过人群,周遭窃窃私语。

“干什么,干什么,要闹事是不是?”队率身躯骤然绷紧,手按佩刀,两个副手也警戒起来,大声呵斥他。

“还没到发兵器的时候,点着号来,急什么!去去去!”

那人止步一丈之远,雨水冲过他眉上的痂,他抬起头,微微一笑。

雨还在下。

血水混杂着雨水,流入沟渠里,长安城四通八达的沟渠泛着雪浪,很快将猩红冲刷殆尽。

尸首踢下沟渠,砖石上还留着血迹,他默默在车中兵器里翻找——一把□□、一把楚弓,一壶箭,一套铮亮的甲胄。

一样样扔到地上,每扔一样就发出钝响,囚徒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去打扰他。这人方才之前,几乎是只凭拳脚掌力,就杀死了三个拿刀背甲的士兵,杀最后一人时,扼住他的头狠狠撞在地上,也是这般震动砖地。

那人披上二十斤重的甲胄,撕下玄巾戴在手臂上,牵过队率的战马,拿到沾满血的籍册,将故队率的腰牌挂在了腰间。

“长安释囚,天下大乱。”他道:“兵械广发刑徒子,必有械斗夺掠之乱。人逢乱世,命如草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

未央宫里也下着雨,齐元襄到椒房殿时,看见太尉蒋旭也来了,站在阙外,不知是进去过了还是刚到。

齐元襄心里紧了一紧,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军中第一人”,还是隐忍怒气,礼数周全,施拜称公。

太尉满脸愁云,草草应了。

“宫车晏驾,为何秘不发丧?”

“先帝有遗诏,先命太子登基,再行发丧。”

“那就速速扶太子登基,桂宫既有群阉乱党,此事就一刻也等不得!”

“明日,明日就请太子登基,主持大局。”

二人作别后,齐元襄阴沉着走进阙里,怒不可遏,厉声追问谁放的蒋旭进来。

鸾刀夺刀险些劈伤齐元襄之事发生过后,椒房殿经历了一场搜宫。

整个未央宫议论纷纷,流言蜚语不胫而走,但齐元襄我行我素,硬是把椒房殿的兵器都收走,守卫都只能拿木棍护卫,整个殿中不剩下一点尖锐厉处,都剩下任他处置的柔软才安下心。

他重重惩处了放人进来的守卫,正发怒时,听见背后一声问话:“孤是你的囚徒么?”

宫檐落雨,皇后站在雨幕后。

齐元襄数次碰壁,知道她脑子不清楚,也渐渐摸清楚门道,且哄着她:“臣错了,臣有罪。”低下头,看站她裙边的小太子。

小太子已会行走,这孩子从满周岁起,父母都处在变故之中,显得羸弱又钝笨,口齿不清,比寻常同岁的孩子显得小得多。此刻正牵着母亲裙角,走得歪歪倒倒。

“倒像是也穿得下衮服了。”

齐元襄伸手想去抱他,孩子已被朱晏亭先一步俯身抱起,警觉地后退了几步。

齐元襄讪讪一笑:“殿下,臣前几日不是故意要得罪你。”

“那你跪下。”

齐元襄面露难色,凝重如负千斤,眉心紧蹙,先是哼一声,继而负气般的掀开衣袍,“咚”的一声,直挺挺撞跪到地。

见此状,感到的鸾刀惊了惊,张口屏息,默默立于廊柱之侧。更勿论这两日见惯他骄横恣意模样的宫人们,有意无意,无数道目光都凝聚在方寸之间。

小太子欢喜地咯咯笑了,一双圆目眯成牙,在朱晏亭臂弯之中探手探脚,用足去踢他的冠。

太子虽小,玩闹无度,足勾到冠上饰物,竟真教他踢歪了半边。齐元襄登时发髻散落,狼狈不堪。

巨大的耻辱之下,他浑身发抖,满面红涨,羞怒交加抬起头,恰对上朱晏亭低垂的,满是轻蔑的双眼。

像仿造那日他加诸的□□一样,伸出手来,却一点也没有碰到他的脸。

而是指向了外面遮天盖地浑如泼水而下的雨幕,笑了:“跪到雨里去。”

齐元襄蓦的按刀而起:“你不要得寸进尺!”

朱晏亭轻巧一侧身,将齐昱抱的背对他。不见失望,也不见怒,拍着小台子且走且哄着,嘻嘻笑道:“你这人好奇怪,自己无端端跪下,自己又起来。看你厌烦,你退下吧。”

“站住!”齐元襄一声暴喝。

他双手颤抖,双目泛出血红,牙齿咬得双颊鼓起,送了三次,才将扒出来的刀插回鞘里。

两步冲进雨幕,哗啦啦大雨淋到肩头,浑身无所遮蔽,衣服紧紧贴到身上。雨冲的眼睛也睁不开,还要屈膝跪下。

自太|祖以来,宫中惯例垂怜宫人,可打罚鲜少折辱,最低等级的太监都鲜少受到这样的对待,一时惹来许多侧目。

朱晏亭慢慢走过去,离雨幕还有三寸,伸手挡住太子额前可能会飞溅来的一点雨滴。

面上挂着成功施加报复后的甜美笑容。

这一幕令鸾刀暗暗心惊,她已没有从前皇后的半分影子——撕下施加给她密不透风的礼仪表象之后,恶劣的天性□□裸展露出来。她完全失去了韬晦隐忍的智慧,全然不顾此举会为以后留下多少祸患,如孩童一般贪恋眼前的片刻得失和荣辱。

“够了吗?”

齐元襄抬起头问。

朱晏亭道:“不够,你跪死,孤也厌恶你。”

“你可以厌恶我,但你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要来杀你和你儿子,今晚就会来。必须由你出面,把他挡在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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