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永昌(十四)(第2/2页)

此前,齐凌独揽军权,大力推行内朝掌权,三公成为没有实权的荣誉尊位。又借酎金案打压齐姓宗室。

阴差阳错,竟在此时大大方便了欲颠覆政权的乱党——留给伪朝的官吏虽不全,但天子登基需要的三公竟然该在的人都在。

长安也没有一支强大的宗室力量能和手握太子的齐元襄抗衡。

天时地利人和皆备。

登基大典时,需三公奏,并由太尉奉上玺绶。

黄绶玉玺递给了太尉蒋旭,蒋旭见那玉玺玉色冰透,犹如新凿,面色微变,未表片言,警觉环顾殿中。

这时的殿堂里,灯烛错照,明暗交叠,锦绣连绵,衣袍比人显目。大将军齐元襄神情阴郁,不时分神向外顾。丞相郑沅似有察觉,回视他一眼,御史大夫脸上神情看不分明。

齐元襄悄悄穿过人列,找到一个小黄门,嘱咐了一句什么,那人应诺奔去。

此时,即将登上帝位的皇太子齐昱正在椒房殿更衣,天子祭服有十二章纹,因他身量太小,日月星辰微如砂砾,群山华虫似浮藻,玉带更似一环飘镯儿。

朱晏亭不许别人靠近齐昱,亲自替他更衣,后者啼哭不止,仰在座上,脚上堪堪被换上了一只小小的,还盛不满掌心的赤舄。

钟鼓雅乐已奏,金音铿锵,渺渺传入,与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交缠在一起,是庄严颂圣的《生民》——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

“生民如何?”

“克禋克祀,以弗无子。”

……

那处钟鼓奏乐,金乐石声在未央群阙隐隐回荡,朝阳升起,殿宇勾连,金色流掠瓦檐。

此刻,桂宫周遭的街巷都是禁地,巷战持续许久,流矢冷箭处处是。明光殿下,羽林军旗旄飞舞,军士静立,约莫三千人数。

齐凌正取下高山冠,摘去赤月缨,褪下软锦玄衣,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甲胄。

服侍他更衣的是曹舒,曹舒虽捡回一条命,但面容被热油尽毁,一只耳失聪,落下了残疾。齐凌本免了他御前侯应,令他安心静养。

但这日他叩首苦求,想再尽最后一次责,齐凌也便许了。

为免冲撞,曹舒面上悬巾,腿瘸一侧,头发尽白了,总屈着身走,与从前判若两人。

他弯着腰,隼样的目专注凝视衣料,熟练替皇帝抚平袖间,神情泰然,眉目舒展,仿若天地间没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

质地柔软的雪白中衣薄得盖不住齐凌背上狰狞的伤口——扎野兽的暗桩撕皮裂骨,在他后背、肩头、手臂一直到手肘后侧,留下似恶龙缠绕的可怖伤痕。有的地方已经长成虬结的皮肉,有的地方还因为反复拉扯导致伤口裂了又愈,愈了又裂,结着鲜红的痂,缠着绷带,药气已渗透白绡。

曹舒连为他更换柔软中衣都直抽气,更勿论再往外披沉重坚硬的铠甲。

他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额心像有只蜷曲的小虫子,嘴也撅着,满脸苦色。

齐凌本展着臂,若有所思地听着外头动静,察觉到曹舒动作凝滞,侧回头安慰他。

“阿公放心,已不疼了。”

曹舒苦着脸将甲胄替他披上,手托在甲内,似托举一片羽毛、一粒尘埃一样小心。

慢慢抽出手来,叫重量落上去。

齐凌执住了他的手,在他皮肉扭曲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

自取黄金貂错配刀,佩上白玉双印。

曹舒问:“陛下此行是去洛阳吗?”

齐凌应了一声。

大步流星往前走,正当他要打开门,走向等候在外的羽林军时。

曹舒嘶哑嗓叫了一声“陛下!”

齐凌停了瞬,推开门,光向外洒进来,远处还有隐隐的辉煌雅乐声。

他回头,见曹舒正在揽袍,颤巍巍下拜,身影是极小的黑色一团,鹤发砸到砖地上。

“陛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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