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万艳书 下册》(2)(第2/7页)

书影一愣,“如何安置我?”

珍珍点头道:“因着公爷的身份,等我出阁后,我娘也不好再在这一行混事儿了,所以她打算把这所怀雅堂整个盘出去。公爷为她在王府井大街买了一栋宅子,回头你就先和我娘一道住在那儿,还是老把戏,名义上是她的婢女,实则就算是我娘家妹妹。等过两年尉迟太监淡忘了你们祝家,咱们再从长计议。”

书影听过后,半晌不语。珍珍端详着她道:“怎么?你是不是害怕我娘?别怕,她本性其实一点儿也不坏,但只她愿意,她就是世上最好的母亲,她会把你当成我亲妹妹来待的。若或她再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你就只管同我说,我替你做主。”

书影万般感慨道:“好姐姐,你和公爷正当着人生头等大事,却还匀出空儿来顾着我,我可真不知怎么感激你们了!可是……”

“可是什么?妹妹你还有什么顾虑?”

“姐姐你忘了,我在这里还另有一位姐姐呢。我那万漪姐姐她为人太柔懦,我担心我要是不在,我们屋里的小霸王佛儿还不知把她欺压到哪一步。而且我是发过誓和万漪姐姐相互扶助的,怎能只图自个儿的前程,就把她一个人扔下呢?”

“那,我听我娘说,猫儿姑有意把院子盘下来。要不然就拜托猫儿姑看顾你,等我走了后,你干脆住在我这细香阁,同我从前一样,尽管身在花街,却与尘不染。”

“难为姐姐居然这样为我考虑,不过——”

“你说嘛,不要紧。”

“不过我要是留在这儿,又该想念姐姐你了。我也不是全为了自个儿,姐姐不也常说,白家妈妈不许你和倌人们来往,凤姑娘又不得空陪伴你,所以你连一个朋友也没有,现如今有我陪你谈谈说说,你倒开心些?所以我想,姐姐出阁后,虽然必定和公爷琴瑟和谐,但公爷是男子,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尽在内房陪伴姐姐,那些个下人也和姐姐谈不到一起去,要是我能陪着解解闷,姐姐的精神也好些呀。”

书影说到后来,憋不住红脸一笑,“说过来说过去,我自己也不知该去该留,白闹得姐姐怪烦的。”

珍珍念了句“阿弥陀佛”,也笑着向书影脸上端详一回,“妹妹你又想顾着你万漪姐姐,又想顾着我,一片仁厚心思,当真是‘见于面,盎于背’[6]。不过可叫你说到我心坎里了,我好容易遇见你这么个投缘的妹子,实在也舍不下。不要紧,反正还有时间,咱们总能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珍珍刚说完,就起了一阵烈嗽。书影老练地捧过茶盏,喂珍珍抿上一口,珍珍却又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两下呕声。旁边的张妈和小满立即置好唾盂,下一刻,珍珍已哗一声大呕了起来,直挣得满面赤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有所缓和。

张妈一壁收拾,一壁很不满意地说:“姑娘你自个儿瞧,吐出来的就是一汪清水。你不好好吃饭睡觉,却没事儿就念着凤姑娘发呆流泪,这马上就是喜日子,到时可怎么禁得住?”

小满也埋怨道:“就是,明明前一阵都好多了,姑娘偏不知保养,成心作践身子。真要病倒了,妈妈准饶不过我们,姑娘也替我们想想呀。”

珍珍伏喘着,半是撒娇半是斗气地说:“都别叨叨了,嫌我还不够难受吗?去把唾盂倒了,再把香炉清一清,重新熏上一炉子香,等烟气淡一些再端进来。”

二人鼓着嘴出了屋,书影这便靠上前轻轻捶着珍珍的脊背,关切道:“姐姐,你这会子觉着好些了吗?还要不要吃口茶?”

珍珍回身挽过她手臂,就握着她两手道:“妹妹别担心,我惯来是这样,没关系,你别学她们蝎蝎螫螫的。”

“好姐姐,张妈说得没错,你才好了些,万不能再忧思感伤。”

“影儿妹妹,多谢你这样关心我。”

书影方要答话,忽地门帘一启,随见张妈走入,含着笑报说:“姑娘,咱姑老爷到了。”

书影立即舒了一口气道:“这可好了,詹叔叔一来,准哄得好姐姐。”

还说着,詹盛言已微微躬身进了屋。他今日穿一袭玉色起花锦袍,腰系金绦环,愈衬得体态魁梧、神姿高彻,就仿佛身前有两列无形的莲花灯将他从神座上引下来似的,照得满室宝光。纵然书影还是个芳心未展的半大孩童,望之也一阵心头乱跳,她起身叫了声“詹叔叔”,就低着眼垂注脚面。

珍珍倒只管稳坐,不过眼眶却忽一红。她避过了目光,抽出一方手绢在眼底擦动了两下。

詹盛言朝珍珍一望,见她穿着刺绣兰花的淡粉褙子,配着浅白罗裙,仿似空谷幽兰一般,神态空寞,并不向这里一顾。他便先转向书影道:“小侄女,叔叔给你带了礼物,已叫人搁在你屋里了,还有你兄长的来信。”

“我大哥?!”书影猛地抬起头,又惊异又激动。

他笑笑道:“祝公子现在我辽东的一处别业里养病,身子好多了,可以提笔写字了,详细情形,想来祝公子都已在信中亲笔说明,小侄女一阅便知。你若有回信,也交给我就行。”

书影连声感激,心急火燎地跑回到自个儿屋里读信去了。

这一头张妈前来奉茶,詹盛言冲她摇摇手,叫了声“岳峰”,他的长随岳峰便送上一个黄杨木大提盒。盒子两尺来长,高宽各有一尺,顶上安着黄铜提手。

珍珍投以一瞥,一面掖回了手绢道:“这又是什么?我都说了好多回,你别总买这个送那个,都快堆不下了,我这里又不是庙,还等着你上供。”她声线里杂着些惨音,但语气却甚为亲昵。

詹盛言整衣在另一端坐下,细瞧着她道:“这里不是庙,你却是菩萨,凡世上有的我都想拿来供奉你,没别的祈愿,只求小菩萨大发慈悲,赏我一个笑脸。”

岳峰早将那提盒放下,抽开了屉板,取出一个金发碧眼的白瓷洋娃娃,在娃娃后背的机关拧动两下。那娃娃竟奏起了叮当乐声,还踢动着两腿,就在案头跳起舞来,纱裙蓬转,可爱至极。

珍珍究竟是小姑娘,马上瞪圆了眼睛,等洋娃娃舞过一曲,很惊奇地笑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法兰西的国王进贡的,太后赏了我。我一个大男人要这干什么?想着你会喜欢,就拿来给你了。”——当今太后正是詹盛言的长姐,常对这个弟弟有各种颁赐。

珍珍便也一笑,欣然抱起那娃娃在怀内把玩,“那我就沾你的光了。”

詹盛言但见这机巧玩具把珍珍引得频露欢颜,不由也笑起来,“都好几天了,这才见你一点儿笑。”

可谁知听了这话,珍珍倒显出一副悻悻之态,又把手中的娃娃放开在一边,“我实在笑不出。我一想起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