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万艳书 下册》(8)(第2/2页)

他真的相信人可以和命运做交易吗?

“够孩子气的。”白凤究竟把那簪子扔开在一边,大不以为然。

她从笔架上拈起了一支玉管细笔,继续抄写着被打断的经文,但她只抄了两个字就停了下来。

难道她不是也在做交易?她说服了自己,只要抬抬手饶恕两条本就不应该为她所剥夺的稚幼生命,甚至简单到只需要磨上一池墨、写上几篇字,就能够减轻珍珍妹妹的灵魂流离失所之苦,就能够洗脱自己这一身深入骨髓的罪恶?镌刻经文、建造庙宇、参拜佛像、拨动数珠……人们发明的所有,不都像柳梦斋偷了她的首饰再还给她一样荒诞又可笑?他们坚信做到了这些与他们真正的失去毫无关联的肤浅仪式,就能够免除失去的苦痛。

白凤在这一刻感到自己与柳梦斋是如此同病相怜,但与他不同的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所爱的人们都去了哪里,他们却照样从她的生活中永久失踪了。

她推开了桌上的经文,走到床前。詹盛言与她分手后,除了派人取回自己那一只石狮子外,剩下的衣裳、酒、书、银剃刀,所有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都还留在她这里。她不准婢女们收拾它们,她要它们每一个都保持着他离开她时的样子。他一件贴身穿的祥云中衣就躺在她枕边,白凤把它抱起来,贴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气味一层一层地卷起她,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密封在锡罐里的小飞虫,等他余留的最后一抹气息也被呼吸殆尽,那就是她的死期。

白凤一声不出地哭起来,窗下,几缕阳光印在她抄写了一半的经文上;她那一笔字还像是个孩子,质拙又愚鲁,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全力。

憨奴没发出一点儿声息,默然退出去。她扶栏远眺,看见两个人经过了院外,形貌好似是万漪和佛儿。

憨奴没看错,而且她真应该看看这两个女孩到底要去哪儿。她们行色匆匆,一径走到了白姨的房外。

白姨久病支离,连双鬓都已斑白,使女小婵也再三申明:“妈妈听不懂话了。”

可佛儿死活不肯走,她坚持只要和妈妈说一句话,就一句。她一手拉住万漪,伏在白姨的耳边说了那句话,又把同一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就在佛儿与万漪对叹一声,准备相携而退时,白姨木然的脸孔抽动了起来。

仿似是一具复活的僵尸,那咔嚓作响的关节带着白姨一寸寸从床上坐起,她灰白的乱发、被皱痕刻花的脸孔与眼皮仿佛都在抖动着发出滞涩的声响,但她的嗓音,佛儿和万漪都曾无比熟悉的嗓音,除了有点儿发哑之外,一如既往地老到冷酷:

“你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