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万艳书 下册》(16)(第4/7页)

尉迟度曾是个连鞋都买不起的光脚孩子,他骨子里的“孩子”一下子就被这富可敌国的恐怖数字命中了;所以尽管这一个已在滔天富贵中浸淫多年的成年人力图做出不在乎的样子来,他的嘴巴还是出卖了他——微微张开,似一条即将咬饵的鱼。

当尉迟度合拢他的嘴巴时,他说:“成交。”

詹盛言甚至没有展现出一丁点儿惊喜,他很快接着道:“第二件事——”

尉迟度打断了他,“这不是做买卖,谈好的条件,可没有买一赠一的饶头儿。”

詹盛言不带一丝凝滞道:“你为怕有内奸,禁止几条战线间私自通信,即使是专征将领,也只知自己那一方面的军情,我又怎能够这般准确地掌握通盘战况?官军被象阵击溃的细情,主帅因恐你严责,在战报中讳败为胜,乃是你布在军中的监军密札陈奏,只供你一人阅览,我又是从何得知?”

夏日的熏风叩击着窗棂,窗外的树丫发出簌簌低语,片刻后又倏然沉默,托出了詹盛言低沉但有力的声音:“半年后,我给你一张名单,你身边所有曾被我收买而出卖你的叛徒,名字都会在上面。”

尉迟度已是通身冷如披冰,就连咬一咬牙,也好似是咬到了一口冰碴子。但他惊人的自制力使他只吐出了平平无奇的几个字:“说说你的第二件事。”

于是詹盛言就说了他的第二件事。他用短短的几句话就向尉迟度说明白了,在所有的叛徒中,有这么一个理应最先受到惩罚的双料叛徒,这个人同时背叛了他们俩,他们俩都很熟悉这个人,她是他们共同的女人,名字叫白凤。

尉迟度听后迟疑甚久,他站起身,背剪了两手来回踱着步道:“你意思是,咱家派关夫子去攻曹操,人却被曹操拢走了?”

詹盛言笑了两声,“尉迟度,你说反了吧?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是你,我才是光复汉室的刘皇叔。至于你那个‘关夫子’,打从第一天,她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白凤聪颖美艳的脸蛋、忠诚深情的眼眸与两人间万种的幽欢蜜爱接连在他脑海中闪过,尉迟度立定了脚步,“打从第一天,咱家就已经用一千个漏洞检验过她的忠诚,她毫无破绽。”

詹盛言嗤之以鼻,“她毫无破绽,只不过因为我在背后帮她兜着,要不然她在你跟前早就漏成了筛子。”

“你说她晓得这封信,也晓得你勾结叛军,却对咱家隐匿不报以维护你,这根本是无从查证之谈。咱家所见,却是她源源不断上报你一言一行,窃取你各种文书信件,又再三向咱家申明该对你多加提防。”

“她透给你的所有信息,全是在我授意下做的。倘若她始终从我身上一无所获,又怎可能一直获取你的信任?”

“你反复声称她背叛了咱家,她究竟做了什么?是,她谋杀了你未婚妻,但那恰恰是为了替咱家尽忠。”

“为了替你尽忠,她便忍心杀害她保护了半世的养妹?”

“总之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从未损害过咱家一分,你想证明白凤背叛了咱家,那就拿出真凭实据来!”

尉迟度刚说完这一句,就见詹盛言定定地盯着自己瞧过来,直瞧得他气短心悸,好似又回到了童年——哥哥盯着他骄傲的双脚和脚上的新鞋,突然露出看穿一切的卑鄙笑容;他幼小的心嗵嗵乱撞,已经明白下一刻哥哥就会把他打翻在地,抢走他心爱的、偷来的鞋。

果然,詹盛言的嘴角展露开那一种最令人恐惧而厌恶的笑容,“你、爱、她?!尉迟度,你爱她,而且爱到了蠢得会相信她也爱你?”

“是咱家亲令她做足全套把戏好取信于你,你将她诋毁咱家的假辞当作是对你的真心,才是蠢不可及!”

詹盛言面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他连连地摇头叹起来:“我的凤大姑娘,你可真好本事,居然能把一个阉人也哄得死心塌地。”

尉迟度的心已像个被揍得七零八落、被剥掉了鞋子的痛哭的孩子,但他的面容依旧端肃如帝王,“咱家是阉人,可这个国家里最高贵的男人们全要管咱家叫爷爷——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管咱家叫爷爷。你这条酒虫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简直丢你祖宗的脸。”

“全世界都管你叫爷爷、叫祖宗,你照样是个无儿无女的残废。你就把世上的最后一个女人也从她男人身边抢走,照样当不了男人,”詹盛言已毫不掩饰他的恶意和嘲弄,一根手指自下巴浓密的短须上轻佻地滑过,“我只是好奇,咱们凤姑娘究竟给你灌了什么米汤,竟浓得糊住了你的心?我好像听她提过一回来着……说是她从小接客太多,所以最讨厌男人?啧,你可不知她有多爱哥哥我下头那话儿,睡着了都舍不得松开——”

尉迟度明知詹盛言是存心寻衅,但修养和自尊都已无法再令他克制自己,狂怒的白沫只一瞬间就涌满了他的嘴角,“你小子这一副张狂模样,只怕全忘了当初是怎么趴在地下给咱家舔屁眼儿的吧!”

他选择最为露骨的粗话来形容詹盛言曾对自己的种种讨好献媚,以期把对方扔过来的羞辱再回敬给他。但詹盛言却根本连个磕绊都没打,四两拨千斤地哈哈一笑,“那是因为除了屁眼儿,你也不剩什么地方可舔。”

“詹盛言!”尉迟度惯来低哑的嗓音里夹杂了嘘嘘的尖啸声,他拍案而起,案上的玉茶托、金茶盅全被他的衣袖扫落;他恶狠狠地伸出一指,向前指点着道:“你给我听好,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收——”

“如果你是我,你会比现在年轻十岁、英俊一百倍,”詹盛言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与冰冷得瘆人的眼睛,把锋利的言辞像刀子一样捅过来,“还会有一根把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大鸡巴。”

掉落的茶托茶盅在一阵哐当乱响后归于平静,尉迟度过于紧绷的声带已无从发出一点儿声音。他仍然拿手直指着詹盛言,但手指和嘴唇都在颤抖。座下一名身材魁梧的虎贲勇士早已忍耐不住,大喝一声“放肆”,两步上前,挥动了巴掌。

詹盛言连眼角都不动,一手就攥住那侍卫的腕子往后一扳,跟着就抬腿踹向他膝弯,侍卫怪叫一嗓子,手反扭在背后跪倒在地。又有两名侍卫马上冲过来,“噌噌”两声拔刀相向。詹盛言赤手一拳捣在一人心口,另一手夺下他的刀,手肘就朝后一撞,狠撞在另一人喉头,两个人先后软倒。詹盛言将刀一抖,指住了第四名侍卫的脖颈,但七八片闪亮的刀锋也已从不同的方向架过来,下一刻,他漂亮的头颅就被摆放在了一只由刀刃编织而成的花环之上,稍微动一动,那冰冷银亮的花环就会被染成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