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万艳书 贰 上册》(15)(第5/5页)

“好好好,晓得啦,你出去。”万漪赶紧将她打发走,讪讪对柳梦斋一笑,“哥哥,我在西屋里还有一堂客人,”她见他眼带笑意,没什么怒容,才又壮起胆子往下说,“我能不能先去敷衍一下?你要不高兴,我就不过去,找个借口糊弄糊弄就是。”

“你怎么又来了?”他皱着眉笑一笑,“才说了,你就跟我蛮不讲理,‘姓柳的,姑娘我打开门做生意,你爱高兴不高兴,反正我不能把花钱买脸的客人生撂在那儿,你就跟这儿等着吧!’”

万漪一捂脸笑起来,“你真不生我气呀?”

“你能体谅我有不得已,我就不能体谅你?人人都和你置气,我再跟着置气,来回受夹板气的不全是你吗?去吧,你不在前厅还有几桌客人?踏实和几位客主都照个面儿、应酬到,再回我这儿来。我哪儿也不去,就屋里等你,你把心放宽,别怕晚。”他慢吞吞地说着,面色轻松柔和。

万漪向他细细觑过,方才松了一口气,“那我可真去啦。”

“去吧,”他作笑摆摆手,“‘一碗水端平,不许光和柳大爷做恩客!’”

万漪又一次被他逗得前仰后合,临了,她拽了一拽他那总是被笑容提动的灵敏双耳,便闪身出去;才一晃,却又钻回帘里来,对着他指指自己白煞煞的小脸蛋。

“你是不嫌,可叫妈妈瞧我这样子见客,准得骂。”她往镜台前坐下来,匆匆盖些粉,又涂了些口脂,一壁吃吃地笑着。

柳梦斋拉了个引枕在炕上半躺,一壁斜瞄着她问说:“傻笑什么呢?”

“我在想,我该把你的外衣扒下来锁进柜子里。”

这一下说得他也笑了——姑娘留客,向来有成套的手段,有时候陪了这边,怕那边空等的不乐意,就要故意张致一番,比如锁起客人的外衣,以示自己绝对舍不得他走。柳梦斋是老手中的老手,岂不懂这些花丛门径?当即就笑骂了一句:“臭蚂蚁,你还长本事了!”

她三两下就装扮停当,登时间春添眉妩,两颊微醉。她过来贴一贴他的脸,在他耳边腻语了一声:“我的小哥哥,委屈你了,我去去就回。”

他将拇指懒懒在她后颈上一梳,“去吧。哦,你和下人说,我眯瞪会儿,叫他们甭进来扰我。”

万漪去后,柳梦斋便一个人独躺着。他其实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也并没打算睡,他只想安静一会儿。只可惜,在他拥有的众多天赋之中,“安静”并不在其列。数不胜数的杂声似繁星在他的头顶旋转,令他晕眩:雀牌声、胡琴声、男人低俗的笑声——“万漪姑娘吃一个皮杯!”“哎哟,你想割我靴腰子不成?”“来来来,你代我碰!嘿,这小手真白!”……他听见了她的笑,她说着那些令他双耳发红、气血上涌的肉麻话语,她弹奏起琵琶,唱出小调和情歌。

柳梦斋就这么和梁上的水晶玻璃灯对视着,直到两眼刺痒。他清清楚楚地预见,这就是万漪的命运:奴颜婢色、屈己侍人、被催逼、被调戏、被轻薄、被侮辱——她注定是所有男人的玩物,假如他还是这么个只知花天酒地、偷鸡摸狗的废物。

哪怕为了她,他也必须长大。

一阵昆腔幽幽地飘入,那不是万漪的声音。柳梦斋忽然想到,对面二楼上住的是龙雨竹,而龙雨竹的客人正是他父亲极欲除去的兵部徐尚书——现在是“徐阁老”了。

柳梦斋坐直了身体,压低两眉。在他那一向嚣张无忧的少爷脸孔上,终于长出了第一条权力场的斗痕。

[1]隋何、陆贾均为汉朝著名说客,“智赛隋何,机强陆贾”即是赞人聪慧善辩。

[2]句出〔宋〕张拟《烂柯经》,又称《棋经十三篇》:“博弈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法。法曰:宁输一子,不失一先。……”

[3]“煎甲鱼”,指妓女故意令客人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