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万艳书 贰 下册》(3)(第2/3页)

正值警匪双方融洽谈笑,一人忽唉声叹气起来,“三爷只说叫你在危急关头推开那小娘,不使她被带走,又没叫你张嘴咬人?你这贱货属狗的?妈的……”

该人掩住仍在淌血不住的手掌,喃喃咒骂。

佛儿也捂住自己挨过了巴掌的肿胀腮颊滑下马鞍,冷冷瞪过来,“那就你来动手好了。你不生我的气吗?下重手便是了。”

佛儿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衣衫也被扯得成缕成条,皮肤冻得通红,臂上还被划了两刀,就以这般的惨相被送回了怀雅堂。且为了加重万漪的紧张愧疚,佛儿还故作人事不省的样子,闭目听那些把她抬上床的巡警们谎话连篇地大吹大擂,先吹他们自己是何等智勇双全,抄近道拦住了匪人,经由一场恶战才解救出人质——这又替他们挣得了猫儿姑的一份酬金,接着他们又吹嘘起这姑娘的节烈来,“这还是个清倌人吧?难怪了!那些人要侮辱她,她竟抵死不从,不像个姐儿,倒像准备起贞节牌坊似的。要不是我们及时杀出,怕她就要被活活揍死了。对,是不是还有个叫‘万漪’的?这姑娘昏过去之前还一直在问,她万漪姐姐有事没事,是不是平安……”

万漪早哭得摧心捣肺,佛儿又挨忍一会儿,才缓张双目,开始她下一轮的表演——先是重见万漪时的安慰喜悦,“姐姐,只要你没事儿就好!”……继之是面对万漪自责时的仗义与担当,“嗐,姐姐不也曾在那群恶狗之前为我拼出过性命去么?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再说了,骂走那些人、得罪他们的原就是我呀,一人做一人当!”……再就是她近来一以贯之的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姐姐你不用管我了,你今儿还有好几个本堂局吧,但管应酬你的去。”

万漪自是不肯去,佛儿便就势将话题切向了柳梦斋,“其他客人倒没什么要紧,得罪了就得罪了,但不好叫柳大爷空等。这几日都没见他来,今晚想必是要来的,姐姐你定也想他了,去见他吧。哎呀,大夫都说了,我没什么大碍,歇歇就好,你放心去你的。”

“你也放心,柳大爷最近都不会过来,我踏踏实实看护你。”

“那却是为何?”

万漪仍只以忙碌推脱,佛儿却立马驳说再忙也不该这么多天不露面呀,姐姐,你别瞒我,柳大爷是不是变心了?他要又对谁动了花花心思,背过你和人家犯黏糊,我这就去剜出他的心来给你解恨!万漪连道绝无此事,佛儿却不依不饶,大喊着姐姐你休为他遮掩,你性子太软,白叫人欺负!花花财神欺负别个我不管,但不能欺负到我白佛儿姐姐的头上!姐姐你等着,我这就提剑跟他拼命去!

……

佛儿百般张致,终逼得万漪抱住她求恳道:“好妹子,你快别挣了,小心伤口,躺下,躺好了。我知你这孩子一根筋,实心图我好,不过你确实想歪了,大爷他待我并无二意,只不过他们留门惹上了仇家……”

万漪亲见佛儿在劫匪前舍命维护自己,业已感动得沦肌浃髓,再不至对其有所保留。只不过她总牢记柳梦斋那一张放荡不羁的脸上突然严谨的神色,“小蚂蚁,这些事我只对你一人说,你可千万别再说与旁人听,谁都不行”……于是那些你死我活又在她舌尖沉潜而下,万漪游移着双目,敷衍一句道:“详细的我也说不明白,总之麻烦很大就对了,所以大爷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去处理,一时顾不到我也是有的。”

佛儿不惜自损身体专攻万漪心软轻信的死穴,却不料等来的依然是自己听过不止一次的片儿汤话,由此看来,对方是抱定了铁桶般的守势,绝不会在关乎其情夫命门的秘密上松口。瞬时的绝望击中了佛儿,但她片刻后就记起了唐席的指点——“得意忘形时,人总会暴露缺点的。”

短暂的凝思后,佛儿机警地变换了另一条战线,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她的怒气与正义感依然毫无衰减,“我的好姐姐,你可别傻,指不定那花花公子是随口说说骗你的!”

“不不,佛儿你误会了,大爷他绝不会骗我的。”

“姐姐,枉咱们学艺这么久,你怎地还这样单纯良善,男子的手段你不清楚吗?……”

她一句接一句地扔过去,根本不给万漪留一丁点儿招架的余地。携满身满脸的千军之怒,佛儿的内心却冷静如踞守高地的统帅,依照策划好的线路,阴袭、侧攻、包抄……终究,万漪在这强大的攻势前败下了阵来,开始力证柳梦斋对自己的爱与诚。

尽管如此,她的说辞依然是半遮半掩,不着实处。佛儿便又适时地使出一招激将法,血红着双目道:“姐姐,我是担心你为人太善,被玩弄了都不知,所以才一再逼问你。可你若嫌我多管闲事,认为我这样的不祥之人不配听你和柳大爷间的真情良缘,不屑同我多说,那就不必再对我解释什么,只你觉得他踏实可信,我就信。”

万漪哪里受得了这一顿挖苦,泪水都快要迸出,“佛儿,你怎会这么想?什么叫‘不屑’和你说呀?我、我是——不忍。”

“不忍?”

“你这孩子孤身在世,满心的冤苦,我倘或还在你跟前净谈论些卿卿我我的,卖弄自个儿有人疼、有人爱,那不是更引得你自伤自苦吗?”

佛儿这一下倒真有些发愣,她每每打问万漪与柳梦斋的细情,万漪却每每含糊其词,她始终当她是出于对自己的提防,却从未曾想过,那竟会是出于对自己的顾惜。

佛儿盯住了万漪——那一张线条丰柔的脸容与泪光莹然的眼眸,顷刻自觉渺小而卑鄙,但这只令她更憎恶她。

蓦地里,外场那翻起了毛边的嗓音直戳而入,“万漪姑娘出局!”

万漪的轮廓变硬了,她也扯起了喉咙应对:“我今儿和妹妹都受惊卧病了,堂差一律不出!”

她转面佛儿,苦笑着摇头,“春花秋月全无奈,理鬓熏香总可怜……”

佛儿心念一动,调侃道:“行啊姐姐,你也会转文啦,这定是同咱们柳大爷学的吧?”

万漪抿嘴一乐,“怎么,难不成我就不配说几句体面话?”

她的笑颜太过于纯美,以至于这一刻,佛儿不由自主地坠入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她执起万漪的双手,满蕴着真挚,“姐姐,你也太是个善心人了,时时处处为别人考虑。不过你有所不知,正因我孤苦无依,难得遇着你这么个活观音似的人,才更想听你多说说和心上人之间的甜蜜。唯有像你这样的人过得好,我才能对这人间多一点点信心,自己也能生出往好路上奔的意志,不肯再自暴自弃、伤人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