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牡丹苑

刚刚为裴晏领路的小厮忽然被一个神色匆匆的管事叫走, 听其言语,仿佛是女眷那边出了什么岔子。裴晏待下宽仁,所以并未苛责, 只点点头让他们离开,牡丹苑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只需要绕过前面的假山群,便可走到那群五陵年少们投壶斗诗之处。

牡丹苑的假山是由前朝的叠山大师所制, 依此地山水而建,曲直有势, 收放有度, 称得上牡丹苑一景, 假山内有九曲回廊一样复杂的山洞,不仅地形复杂, 且阴湿潮冷,故而人们多是远观, 近处却少有人来。

裴晏也未打算近赏, 范氏设宴,王绣鸢和谢娴霏受邀,王放为了陪妹妹, 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心思,所以邀了他一同前来。路过假山时,裴晏本不打算停留,可隐隐约约的一声‘霍郎’却让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裴晏看向假山深处的山洞, 一动不动, 仿佛里面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下定决心, 举步朝山洞方向走去。

一步步走近, 那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山洞里面应当是藏着两人,似乎是在暧昧调笑。一男一女,在这偏僻处独自相对,在做什么,显而易见。

那个女子低低地唤着对方‘霍郎’,声音比之其他女子,少了一丝娇柔,多了一分清亮,正是裴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裴晏听见了,脸上浮现出些难以置信,目光宛如利剑刺向山洞,他举步走近,却又猛地停下。

因为这时他又听见了颇为熟悉的,男子的声音,低沉温柔地叫着女子的名字——

“阿璃。”

裴晏胸中忽然一痛,不由得弓起身子,是以手扶住了假山才没有跌倒。

山洞中两人仿佛还觉得裴晏不够痛一样,亲密的言语,暧昧的声音,如一波又一波的浪一样,朝着裴晏涌来。

山洞中,一对儿野鸳鸯在交颈缠绵,山洞外,裴晏死死咬着牙,手指狠狠抠着山石,指尖出血了都未曾察觉。

*

“清和,你怎么才来?”王放作为长安双璧之一,已经被迫鉴赏了好多首诗作。如今另一璧终于来给他分担压力了,王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抱怨。抬眼见到裴晏,王放却怔了怔,“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裴晏摇头,顿了顿,而后问:“今日殿下可来了?”

王放有些惊讶,不知他为何会在人前问起萧璃,但转念一想,反正在外人面前这两人一直交恶,问问对头的行踪也没什么,于是放心回答道:“阿鸢和阿霏都应邀前来,殿下自然也来了。”说罢,他往投壶处一指,“这不,在那边带着霍将军大杀四方呢!”

裴晏抬眼看去,只见萧璃又进了花箭,引得众人为她欢呼,霍毕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萧璃,全然未察觉自己的目光有多么专注。

裴晏瞳孔一缩,目光落在了两人的衣衫上,久久未动。片刻后,裴晏生生收回目光,逼着自己看向别处,闭了闭眼,然后接过旁人递来的诗稿,予以点评。

另一边,萧璃出够了风头,退下来站到霍毕身边,上下扫了他一眼,眉头一皱,问:“你这是在泥巴里打了滚儿吗?”怎么身上还沾着枯叶泥巴呢?

“别提了。”霍毕一脸的无语,说:“刚才进来时遇到个笨手笨脚的婢女,捧着一篓子枯枝烂叶,下台阶时绊到了脚,洒了我满身。”

“啧,估计那个婢女是惑于霍大将军风姿,这才失足跌倒。”萧璃打趣。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霍毕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完,看着萧璃略带褶皱的衣裙,问:“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璃看了一眼玩得正欢的少年们,压低声音,道:“范烟洒的。”

“她这是想做什么?”霍毕问。

“不知。”萧璃同样不解,皱眉道:“我想了好久,也想不通洒我一身水,弄皱我的衣裙能有何用处。”

“总不至于是想趁你换衣裙时……”霍毕说到一半儿就停住,然后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说:“不可能,就你这一拳打残一个大汉,一脚踢死一个流氓的功夫,等闲谁人能近你的身?”

萧璃白了霍毕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于是自言自语道:“总不会真的被我刺激地手抖拿不稳茶壶了吧?”

她自然是看出了范烟强忍着一口老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心俱疲,丝毫不敢放松,离开的时候也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的。跟范烟说话,真的是要命。

霍毕听了,眼睛一亮,他自然是知道萧璃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从范烟那里套话的,于是连忙问:“有收获?”

萧璃笑笑,然后点头,“回去给你细讲。”

“好。”

*

一天饮宴之后,客人们陆续离开,一直到送走最后一家,范烨才回到了范烟的身边。

“客人们都离开了?”范烟问:“阿杰还在与父亲叙话?”

范烨点头,犹豫片刻,他开口道:“这就是你离间裴晏与萧璃的计策?让裴晏以为萧璃与霍毕在假山处亲密缠绵?”

范烟看着身前的棋盘,一点一点地复盘着白日里的棋局,没有说话。

“裴晏真的会上当吗?他当真心慕萧璃?”

“不然你以为,我费尽心思邀请萧璃来此与我饮茶下棋,比拼心力脑力,甚至不惜暴露了自家的消息给她,是为了什么?”又落下一子,范烟把棋局复盘了个七七八八,而后抬眼,道:“自然就是为了确认她与裴晏之间,究竟是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所以……他们两个……”范烨试探着问。

范烟自然知道范烨的心思,她轻笑一声,然后说:“自然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好,我姑且相信。”范烨道:“但你怎么就能确认可以以此法离间两人?只凭假山后一个善口技者似是而非的对话与声音,和萧璃与霍毕两人带着污渍褶皱的衣裙?你当裴晏傻吗?”

“对旁人,他自然是冷静清明,但是对萧璃呢?所谓的关心则乱,可不是只是前人随意说说而已。”范烟笑着把最后几个棋子摆好,说:“我说过了,以情为谋,会有反噬之患。”

“可萧璃与霍毕的婚事,天下皆知,你知,我知,裴晏更知道。”范烨说:“他既然未曾反对,甚至隐隐想帮,自然与萧璃已有默契。”

“那毕竟是未来的事,现如今我们将萧璃和霍毕两个人的亲密明明白白摆到裴晏的面前,我不信他能冷静待之。”范烟笑笑,道:“信之一字,最是飘渺,情之一字,最难相测,如今我们先凿出一个缝隙出来,扎下一根刺,总有叫高楼倾覆的时候。”

范烨垂眼不语。

“你那是什么表情?”范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