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裴晏半倚半靠在身后的围栏上, 发髻略微松散,几缕发丝自额角垂落,搭在脸上。

明明是无双公子的模样, 却又染上了几分落拓之意,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范烟接过小二手中的酒壶, 接着进入了裴晏所在的包间,并拉上身后的门, 将内与外隔绝开来,然后安静地注视着已是半醉的裴晏。

裴晏的手指修长, 指尖于莹白中带着通透且浅淡的红。他抬起手, 拿起酒杯喝尽最后一滴酒。范烟看着白瓷酒杯轻触薄唇, 看着酒水入喉,看着眼前人喉结上下滚动,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

四目相对。

裴晏像是没看见范烟,又或者对她全不在意, 只在乎自己的酒何时拿来。

范烟看着眼前人, 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谈才学能力,单单美色,足以让人垂涎, 也不怪自己少时对他一片倾心。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可面上却仍是柔顺温婉的模样。范烟跪坐在裴晏的身侧,倾身将酒壶置于桌案上。

“裴大人仕途顺意,因何借酒浇愁?”范烟眉心轻蹙, 问。

裴晏虽然面带醉意, 可仍不改清冷疏离的样子, 只淡淡道:“不过小酌而已。”

“小酌?”范烟看着案几上七八个空掉的酒壶, 挑了挑眉, 显然是不相信的模样。看向裴晏,范烟又露出笑容,轻声问:“裴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烟虽然力薄,无法为裴大人分忧,却愿认真听一听裴大人的烦恼。”

可能因为裴晏真的醉了,也可能因为范烟的声音太过温柔惑人,裴晏安静了片刻,竟然真的开口了。

“我只是忽然有些怀疑,长久以来我所相信的,所坚持的,是否是正确的而已。”

听了裴晏的自语,范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地隐去,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迷惑,问:“是非对错,裴大人怎会分不清?”

“但很多事情,又哪里是一句‘是非’就能说清楚的。”裴晏意有所指。

“裴大人是否……”范烟试探问:“后悔了?”

‘后悔’一词一出,像是触动到裴晏什么一样,他怔了怔,然后转过头看着范烟。

“原来我竟然是……后悔了吗?”

范烟没有问裴晏后悔什么,她只是拿起酒壶,为裴晏已经空掉的酒杯倒满了酒,然后说:“便如我这般不懂什么大道理的小女子都知道,欢喜的,在意的,都应当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才行,这道理,裴大人不会不懂。”

“抓在自己手里?”裴晏重复一遍,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摇头,说:“她不会开心。”

“难道如现在这般就是开心的吗?”范烟低声道:“明明两情相悦,两心相许,却不得相守……裴大人难道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心悦之人与旁人举案齐眉?”

裴晏闭上眼睛,没说话,却也不愿再听。

“功名利禄,地位权柄,不过身外之物。”范烟的声音越发轻柔和缓,带着丝丝蛊惑之意,“她又怎能为了那些,弃裴大人的真心不顾,甚至还要利用裴大人的情谊呢?”

裴晏仍旧闭着眼睛,他的呼吸逐渐平缓,竟是睡了过去。

“裴大人?”

无人应答。

范烟无奈一笑,此事终归不急于一时。

楼外的月光洒了进来,落在裴晏的脸上,让他看起来仿佛是玉雕的人一样。范烟就跪坐在裴晏的身边,此时两人离得极近,近得范烟甚至能听见裴晏的呼吸,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仿佛被蛊惑了一样,范烟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包厢门,然后回过头来,缓缓地向裴晏伸出手。

即将碰到裴晏衣襟时,手腕被捏住了。

范烟猛地清醒过来,低头,见到裴晏伸出手,确切的说,是两根手指,一上一下地捏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更近一步。再抬头看向裴晏,他双目清明,哪有一丝半点的醉意。

“你装的?”范烟抽回手,问。

“本想着可以将计就计,却不曾想范小姐这一番谋划,竟是为了这个。”裴晏也收回手,然后将刚才碰过范烟的手指置于桌沿那里刮蹭,像是想把皮刮掉一样,他一边刮着手指,一边冷淡说道:“即便范小姐想要自荐枕席,裴某却不愿为此赔上操守。”

范烟死死地盯着裴晏擦手指的动作,仿佛那上面沾着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污秽之物一样。若是一般小娘子,此刻怕是已经羞愧要死了,可范烟却冷笑一声,说:“裴大人这是为公主殿下守节吗?可惜此时萧璃恐怕在与别的男子饮酒舞剑,半分心思都没放在裴大人身上呢。”

范烨曾提到过,他们在南境时,时常对饮和比武,所以范烟此话也不算胡编乱造。

裴晏闻言,动作蓦地停住,范烟见状,隐隐露出得意之色,却在此时听见裴晏说:“范小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尚且不了解你的敌人,离间之计又如何能成功呢?”

说罢,裴晏站起身,想要离开。

“真的没成功吗?”范烟坐在原处未动,道:“裴大人应该知道,你在假山处所闻所见,即便现在不是真的,有朝一日也会成真!”

裴晏的动作顿住。

“裴大人,你知道的,那些恩爱缠绵,亲亲我我,全部都会成真。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萧璃与别人恩恩爱爱,生儿育女?”

“范小姐。”裴晏开口,道:“或许有些事于我与她而言,比长相厮守更为重要。”

“是吗?什么事如此重要,总不会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吧?萧璃是这样说服你为她尽心尽力的?”范烟嘲笑道。

“罢了。”裴晏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奈一笑,叹道:“夏虫不可语冰。裴某言尽于此,范小姐好自为之。”

*

“公子,我听鹤梓说,您今天有艳遇?”月上中天时梅期才回到府中,他一回来,就对仍在看公文的裴晏挤眉弄眼。

裴晏不冷不热地瞟了一眼梅期,没有说话。

“当然了,最难消受美人恩。”见裴晏脸色不好,梅期赶忙找补,“我们公子那是何人,才不屑于那些莺莺燕燕!”

“你深夜才回来,是有何事?”

“哦!”梅期收了调笑之色,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了裴晏,“主人得到的消息。”

打开纸张,上面详细记录着岭南道的镇军大将军今年送给显国公的生辰贺礼。

裴晏扬扬眉,道:“只这一张纸吗?”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梅期咧嘴一笑,拿出另一张纸,递了过来,道:“主人说公子看了,自会明白。”

第二张纸上面写的,是这位大将军去岁为荣景帝贺寿时所进礼单。

给荣景帝的礼单,比给显国公的礼单薄了整整三成,更不要说去岁是荣景帝的整寿。

裴晏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将消息透露给荣景帝,荣景帝自然会开始猜疑忌惮这个他一直信任的人。毕竟,显国公在岭南道势大到,远超过了他这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