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江南

霍毕跪在一座墓碑前, 一把一把地将黍稷梗投入火盆中燃烧,萧璃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墓碑上刻下的‘燕必行’三个字, 沉默不语。

待黍稷梗燃尽了,萧璃撩起衣摆, 跪坐在霍毕身边,从袖袋中掏出两个小小的酒盏放在自己和霍毕的面前, 然后拿起酒坛,撕了泥封, 将酒水倒入杯中。

撕了泥封的瞬间, 霍毕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若是寻常,他定要把酒坛抢来, 畅饮一番。

“燕兄,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 二十年的梨花白。”萧璃笑了笑, 开口说:“是不是只要一闻,酒虫就都被勾出来了?”

“这几坛酒可是兄长背着我和墨姐姐偷偷藏下的,也就每年生辰时才会挖出一坛让我们解解馋。”想起从前的事情, 萧璃笑了起来,“其实他藏哪里了我都知道,假山洞,池边的柳树, 凉亭前的花丛……墨姐姐还总是取笑兄长, 说他这样, 活像是藏骨头的小狗。”

“现在想来, 我兄长同燕兄倒很是相像, 你们都是心思至纯,秉性至善之人,所以,也都不善应对人心诡谲……”

“萧璃……”萧璃的声音浅浅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但却说得霍毕心中很是难受。

“罢了,不说啦。”萧璃摆摆手,然后拿起酒杯,道:“这杯敬燕兄。”

“敬燕兄。”霍毕跟着道。

说罢,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萧璃拿起酒坛,将坛中美酒尽数洒在坟前。

霍毕看着萧璃的动作,忽然说:“若是燕兄在这,定会大呼他占了便宜。”这么一坛酒几乎全进了他腹中。

“嗯。”萧璃一笑,对着墓碑说:“便宜燕兄了。”

饮过了酒,萧璃便起身,她环顾四周,入目的皆是青山碧水,郁郁葱葱,心想令狐翡倒是找了个山清水秀又人迹罕至的好地方安葬燕必行。

“公主殿下?”说曹操,曹操到。

萧璃转身,见到令狐翡就站在不远处,左手提着祭拜用物,右手提着几坛酒,一身素衣,却难掩少年英气。

……

“一年未见,阿翡倒是长高了不少。”霍毕拍拍令狐翡的肩膀,说。

“也成熟不少,已经有一帮之主的气势了。”萧璃说:“多亏你们送来的名单和证据,不然想要肃清江南官场也没那么容易。”

阿翡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多亏了书叁哥和阿宁姐姐帮我。若不是有他们二人在,我肯定没那么容易执掌帮派。”

“你好好的,我对燕兄的承诺才不算食言。”萧璃说。

“阿璃姐姐。”阿翡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太子殿下的事情……还请节哀。”

当时太子计划将杨墨与孩子一同送离,想走的就是江南船帮的路子,所以那时书叁和郭宁才会上京,却不曾想……

萧璃垂眸,道:“已是过去的事了。”说罢,她也学着霍毕的样子,拍拍令狐翡,道:“天色不早了,下山吧。”

见萧璃不愿多说,阿翡也懂事的不再提,点头道:“嗯,好的。”

三人转身往山道走去,这时,一阵山风吹过,令狐翡身侧玉佩上的细绳忽然绷断,那枚玉佩立刻掉落,落到地上时还往燕必行的墓碑方向滚了几圈。

“咦?”令狐翡一愣,回身捡起了玉佩,奇怪道:“明明是新换的佩绳,怎么忽然就断了?”拿着玉佩,令狐翡想起了旧事,笑着对萧璃说:“阿璃姐姐,说起来,这枚玉佩当年险些被我扔给你。”

“哦?”

“就是你与吐蕃马球赛的最后一场。”令狐翡挠挠头,说:“你进球后,我见周围的少年郎小娘子们纷纷向你扔花掷果,我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心急之下,便想将这枚玉佩投给你,不过后来被表兄拦住了。”

“幸亏你没扔,若是扔了,定混在瓜果花朵里面被清扫出去了。”霍毕想起那日的情形,仍觉得心有戚戚焉。

“确实不该扔的。”令狐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枚玉佩是被放在我的行李中,随我一同来外祖家的。”说到这里,令狐翡的眼睛有些红,道:“这么说来,那便是阿爹阿娘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萧璃闻言,愣了愣。她的目光投向那枚玉佩,忽然开口说道:“可否借我看一下?”

令狐翡不解其意,却仍旧乖乖地将玉佩递了过去。

萧璃将玉佩凑到眼前翻看了片刻,然后抬头说:“若我没记错,你外祖家乃是长安富商,可对?”

“是。”令狐翡点头。

“你阿娘是富商之女,阿爹执掌江南第一大帮……”萧璃面露不解,道:“为何会给长子备下这种粗陋的玉佩?”

闻言,霍毕和令狐翡均是一愣。

“雕工粗糙不说,这看起来甚至没怎么好好打磨过。”萧璃说:“寻个玉质通透的玉胚应该不难,可这一块,别说通透……简直处处都是与‘通透’二字反着来的。”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霍毕简直无语,再怎么说这也是阿翡父母留下的遗物,哪有她这样说话的。再说阿翡家就算是富商,那也与皇家不同,萧璃是公主,拿到她眼前的玉器自然都是最好的,她这番话,与‘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阿翡,你在不知其是父母遗物之前,之所以会愿意随意抛投,也是因其看起来并不珍贵吧?”

这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令狐翡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

霍毕知道除非萧璃故意,不然她不会随意给人难堪,听到这里也有些反应过来了,问:“阿璃,你是怀疑这枚玉佩有什么玄机?”

萧璃给了霍毕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与你们说,燕兄……他被害那夜,马副帮主曾说过,令狐允‘查到了不该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

“什么?!”霍毕与令狐翡异口同声。

萧璃那时未曾对他们说起此事,是因为当时船帮局势不明,她若贸然说出,恐会陷令狐翡于险境。

连令狐允都没逃脱灭门之灾,更何况失去了燕必行做依仗的令狐翡。

“现在想来,你阿爹在那时忽然让你回长安探望外祖,说不定就是察觉到事情不对,以最坏情况做打算,要给令狐家留下血脉。”

“真……真的吗?”阿翡双眼通红,双手微颤。

“是不是真的……”萧璃看着手中的玉佩,沉声道:“一试便知。”话音未落,手指收紧一捏,玉佩应声而碎。

“你!”霍毕全然没料到萧璃的动作。

萧璃抬眸,张开手指,碎玉自指缝间纷纷掉落,唯有一片绢帛留于掌心。

霍毕和令狐翡呆住了。

片刻后,令狐翡颤抖着伸出手,拿起绢帛,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