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儒勒·凡尔纳大道的午夜 09(第2/3页)

她在玩“巫师的城堡”,正处劣势,灰色眼睛周围的黑色眼线都已晕掉。

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她抬起头,笑了。“嗨,你还好吧?身上好像湿了。”

他吻了吻她。

“你搞得我游戏打输了。”她说,“混蛋,你看看。这是第七层地牢,我被天杀的吸血鬼抓住了。”她递给他一支烟。“你看起来挺惨。你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你高了,凯斯?又喝酒了?吃了邹的药?”

“可能吧……你上次见我是多久前?”

“嘿,你逗我玩吧?”她凝视着他,“是吧?”

“不是。有点失忆。我……我在巷子里醒过来的。”

“可能有人把你打昏了,宝贝。钱都还在吗?”

他摇摇头。

“这就对了。你要找地方睡觉吗,凯斯?”

“我想是吧。”

“那就来吧。”她拉起他的手,“咱们去给你买杯咖啡,吃点东西。带你回家。嗨,见到你真好。”她捏了捏他的手。

他笑起来。

破裂的声音。

世界的中心在变换。游戏厅凝固住,又晃动起来……

她不见了。沉重的回忆落下来,如同一根硅条骤然插入脑后,所有记忆瞬间冲进脑中。她走了。他闻到血肉烧焦的味道。

穿着白色T恤的海员不见了,静悄悄的游戏厅里空无一人。凯斯慢慢转过身,弓着肩膀,露出牙齿,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空无一人。游戏机边上悬着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糖纸,飘落下来,躺在被人践踏过的烟头和塑料杯之间。

“我本来有一支烟。”凯斯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拳说,“我本来有一支烟,一个姑娘,和一个睡觉的地方。狗娘养的,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回音飘在空洞的游戏厅里,飘过两边成排的游戏机,渐行渐弱。

他踏出游戏厅,走上街头。雨已经停了。

仁清街荒无人烟。

全息影像仍在闪动,霓虹灯仍在飞舞。他闻到街对面推车摊上水煮蔬菜的味道。他的脚边躺着一包没开封的颐和园,旁边还有一盒火柴。“朱利斯·迪安进出口。”凯斯注视着这块标牌上的印刷体字样和日文翻译。

“好吧。”他一边说,一边捡起火柴,打开烟盒,“我听见了。”

他不慌不忙地爬上楼梯,来到迪安的办公室。不用赶,他告诉自己,不急。扭曲的达利钟仍然显示着错误的时间,坎丁斯基茶几和新阿兹特克书架上落满尘灰,白色玻璃纤维箱排满一壁,屋子里满是生姜的味道。

“门锁着吗?”凯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回音。他走到办公室门边,试着打开。“朱利?”

绿色灯罩的铜灯在迪安的桌上投下一个光圈。凯斯注视着桌上古老打字机的零件、磁带、皱巴巴的打印纸,还有装满生姜样品的黏糊糊的塑料袋。

这里没有人。

凯斯走到宽大钢桌的另一边,把迪安的椅子推开。他找到了那把枪,装在破碎的皮套里,用银色胶带粘在桌子下面。那是一支古董枪,点357的马格纳,枪筒和扳机扣都已经锯掉。枪柄上绑着层层叠叠的胶带,陈旧的棕色胶带蒙上一层灰。他取出弹夹,逐个检视其中六枚子弹。是手动装填的。软铅弹壳仍闪闪发亮。

凯斯把枪握在右手,侧身绕过柜子,从桌子左侧走到乱糟糟的办公室中间,离那汪灯光远远的。

“我猜我不用着急。我猜这些都是你安排的。不过这些屁事,你知道,都已经有点……老套了。”他双手举起枪,瞄准桌子正中,扣动了扳机。

强劲的后坐力差点震断他的手腕,枪火如闪光灯照亮了整个房间。他盯着桌子前方那个锯齿状的窟窿,双耳还在鸣响。爆炸型弹头。叠氮化物。他再次举起枪。

“不用这样,老小子。”朱利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穿着人字纹三件套真丝长西装,条纹衬衫,打着领结,眼镜片闪着反射出的光。

凯斯端起枪,从瞄准器里看着迪安那张毫无岁月痕迹的粉脸。

“别。”迪安说,“你猜对了。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是什么。但内在的逻辑仍然是不能忽视的。开枪会造成一大摊脑浆和鲜血,然后我得花几个小时——你客观时间的几个小时——来制造另一个发言人。我维护现在这套已经不容易了。哦,游戏厅里关于琳达那事,对不起。我本想通过她和你对话,但我只能通过你的记忆生成这些,而她身上的感情太过浓重……嗯,很难办。我搞砸了。对不起。”

凯斯放下枪。“这是网络空间。你是冬寂。”

“对。当然,这一切都得感谢你操控台上的虚拟体验机。我很高兴能在你退出网络前拦住你。”迪安绕过桌子,抬起他的椅子坐下来,“坐吧,老小子。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

“是吗?”

“当然。我们早就该谈谈了。我在伊斯坦布尔通过电话联系你时就已准备停当。现在时间已经很紧张,你几天后就要行动了,凯斯。”迪安拿起一支生姜糖,剥掉格子图案的包装纸,扔进嘴里,“坐。”他含着糖说。

凯斯坐进桌子前面的转椅里,眼睛时刻不离迪安,握枪的手放在大腿上。

“现在,”迪安轻快地说,“非谈不可的问题。‘冬寂,’你一直在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我说得对吗?”

“多少对吧。”

“我是一个人工智能,这你已经知道了。你的错误,一个很符合常理的错误,是把位于伯尔尼的冬寂主机,和冬寂这个‘实体’混为一谈。”迪安把生姜糖吸得嗞嗞作响,“你已经知道,在泰西尔-埃西普尔的网络里面还有一个人工智能,对不对?在里约。我,若说我也算有‘自我’——你瞧,这很形而上——我给阿米塔奇,或者说科尔托作安排。顺便说一句,他状态很不稳定。”迪安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只华丽的金表,打开表盖说,“不过这一两天还能坚持。”

“你说的话就像这整件事一样莫名其妙,”凯斯用不握枪的手揉着太阳穴,“如果你他妈的这么聪明……”

“我为什么还不发财?”迪安笑得差点被糖噎到,“嗯,凯斯,我只能说——其实我能给你的答案远不如你想象的多——你心目中的冬寂只是另一个‘可能’的实体的一部分。这么说吧,我只是那个实体大脑的一部分。从你的角度来看,这就像是和脑叶分离后的人打交道。比如说,你跟一个人左脑的一小部分打交道,就很难说跟你打交道的到底是不是这个‘人’。”迪安微笑起来。

“科尔托的故事是真的吗?你通过那间法国医院里的微型电脑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