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5/8页)

阿莫斯在自家塔楼里,这会儿正望着窗外哈克斯大区的街道和屋顶。他在塔楼上吃住和工作,在一扇扇窗台上丢一些喂鸟的种子;鸟儿每个冬夏都来,从没失望过。听着鸟儿在窗外扑扇翅膀的声音,他想象自己就是躺在沃辛墓地中的叔叔,修补匠约翰。

“你记得约翰叔叔。”阿莫斯说。

“记得他的,不是我。”他的小女儿费思(Faith)答道。她就是这样,说话爱标新立异。

“你记得我记忆中的他。”

“他不该让人家伤害他。他应该改变他们。”

阿莫斯叹了口气。唉,费思,在孩子们之中,你会不会第一个承受不了我们的沉重使命?“哦,那你说,他该怎么做?”

“他应该阻止他们伤害他。他不必非得任他们伤害不可。”

“他们后来都遭了报应,”阿莫斯说,“被割下了脑袋,带到斯蒂波克城给詹森之子看。”

“还有他。”费思说,“他是另一个我们应该阻止的人。我们凭什么让那样一个人……”

阿莫斯抬手按着她的嘴唇,“修补匠约翰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极富耐心,我们谁也比不上,但都必须学习。”

“为什么?”

“因为那个詹森之子,也是我们家的人。”

他凝视着她的脸。从儿时起,就没有多少能让她吃惊的事,但这是最痛苦、最危险的秘密,所以非得等他们成年后才能知晓。但你成年了吗,费思?还是说,为了这个世界,我们非得把你放进石头?我们只有对自己人够心狠,才有能力善待这个世界。

“詹森之子!他怎么可能是我们家的人,他是谁的儿子?你生了七个儿子七个女儿,除了你,爷爷生了三子八女。兄弟姐妹、直系旁系,我个个都认识,还有——”

“别说了。你不知道你的哥哥姐姐都在忙着屏蔽弟弟妹妹?别叫他们听见了。我们没空讨论这个,否则得解释个没完。再说,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时间不多?”

“因为亚当和他的支系都在休眠。”阿莫斯说,“但他们很快就会醒,你必须赶在他们醒来前,拿定主意。”

“我要拿什么主意?”

“别问了,费思。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费思住了口,但没忘了在父亲的意识中翻找答案。

“傻孩子,你难道忘了我可以对你关闭心门,你难道忘了,这是我们与亚当支系的区别所在?他们的心门防备不了我们,我们却能屏蔽他们;他的能力与我们相当,我们还能屏蔽他,所以我们技高一筹。”

“那我们为什么不把那家伙撵走!”费思喊道,“他无权统治这个世界!”

“是的,他无权。但谁有权?谁该取代他?”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人统治?”

“没有统治,就没有自由。如果民众不受约束,不守法律,不团结一致,不说同一种语言——就算是偶尔吧,那这个世界还不乱了套?乱了套的地方无法预测,因为你无凭无据;不知道或猜不出未来的地方,如何制定计划?谁能选择?所以,没有秩序就没有自由。难道,还要我再教一遍你从小就学过的这一课?”

“不用,父亲,你无须教我。”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这么傻?威尔和你吵架的时候,你为什么把她打倒在地?”

费思当即一脸不服,“我连碰都没碰她一下。”

“你让她对母亲的去世刻骨铭心。你挑出了她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刻,让她重新体验了一遍,只因为她说了你不中听的话。你对她做了最可怕的事,只为满足小小的复仇欲。你说,费思,你和那个詹森之子有什么区别,令你觉得可以取代他统治世界?”

“死了上百万人,这就是区别。”

“他杀的人多,是因为手中的权力大。你要是有了同样的权力,能保证不和他一样?这其中的利害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直到我和父亲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能力——亚当几十年前初到天堂市时,想必有同样的体会。我们能让人家借钱给我们,然后忘了我们欠他们的;我们能让债务人先还我们钱;我们能买业主不想卖的财产。我们可以非常非常富有。”

“你现在就富有。”

“但没有人因此变穷。”阿莫斯说,“我们不偷不抢。我们把以前的蛮荒之地开垦成新地,找到深埋地下的黄金,最关键的是,我们保这个城市平安,促它繁荣,让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过好日子,哈克斯没有穷人。费思,你从前肯定没想过这些,现在我告诉你了,这就是我们的成就。这是我们每天的成就。”

费思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得到什么回报?”

“修补匠约翰不怪罪我,”阿莫斯说,“他的鸟儿依然飞到我窗前。”

“那不是理由。”

“这就是理由。他从没伤害过谁,一世清白。”

“看看他的结局。”

“死了。但让我们学到教训。”

“是啊:别让他们靠近你。”

“不对,‘别叫他们知道了’。约翰叔叔为他们排忧解难,要不是败露了医者的身份,最后也不会受到他们的憎恨。因此,如今哈克斯的居民望着‘马修与阿莫斯会计室’,见到的不过是兴隆的生意和五十个忙碌的蓝眼睛孩子。他们不知道,正因为我们,他们的孩子才能度过童年;因为我们,奶牛才能产奶,不病不死;他们婚姻幸福,信守合约,都得益于在这座大厦的某个地方,我们有两三个,或五六个沃辛,在听,在观察,在守护这座城市的平安和福祉……”

费思摇了摇头,笑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自认为詹森的嫡传。”

阿莫斯摇了摇头。其他几个孩子都点了点头,明白了。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理应维护它的稳定。阿莫斯说:“纵观这个世界的历史,怕是难再找到一个,比我们管理与呵护下的哈克斯更幸福的城市。母亲再也不必担心分娩,因为知道不会难产;父母爱自己的孩子,因为知道孩子一定能健康成长。”

“可,你却让那个詹森之子统治世界。”

“是的。”阿莫斯说,“费思,你急欲除掉他,说明相比和我们,你和他,更像一路人。孩子,我今天郑重地问你,你是否愿意发誓,保守秘密,信守诺言,只将你的天赋用于为人排忧解难,而决不滥施于报复、惩罚或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那正义呢,正义又怎么说?”费思问。

“正义是完美的制衡。”阿莫斯说,“但只有不偏不倚的心才是正义。你是吗?”

“我分得清善恶。”

“你愿意发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