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我妻做主

呈报一直持续到下午, 中间用过午饭,议堂里大家又各归各位。

入秋的日头斜的快, 到了申时, 光线已经不烫人了,连着议了几个时辰,议堂里异常沉闷。

燕熙一改上午听多说少的风格, 他开场便问:“踏雪军有二十万人,一年要一百四十万石粮食, 但大靖大部分产粮区一年有两季粮,踏雪军到年底的军粮已发出, 存粮有七十万石已经能管到明年夏天,北原粮行现在还有一百四十万石存粮,是为什么?”

用三季的粮,养二十万踏雪军, 这背后的心思叫人不敢往深了想。

暗部粮行掌柜赵丰神色如常地答:“踏雪军前些年饿怕了,三爷在粮食上盯得紧, 要求供一季, 存一季, 再备一季,这样才有备无患。暗部的所有生意利润,都用来屯粮。”

这个量已经超过大靖国库存粮, 踏雪军有着一年半的存粮……几乎可以打到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暗部几位掌柜神情自得, 尤其是坐在前排的粮行、钱桩掌柜。

燕熙打量着他们, 须臾间在脑中划过许多念头。宋北溟的粮食已经可以供应半个大靖的民生和军事, 踏雪军又是大靖战力最强的军队。

造反都够了。

燕熙在这个念头形成实质的瞬间, 心中惊跳着, 好险, 又好幸运。

蓦然间宋北溟的情意变成实质,像是巍峨的宫殿一般矗立在他眼前——宋北溟说永远臣服于他,不止是说说而已,宋北溟是真的用站着的实力,跪在了他面前。

燕熙心中震动,情思绕着他,又烧着他,锁骨上的“溟”字似被熟悉的唇轻轻咬过。

他身为皇子,早就被宋北溟包围了,他若不把自己交给宋北溟,就会陷入宋北溟的十面埋伏。

太子宝座,没有宋北溟的点头,他根本不可能安稳地坐到现在,想要顺利登基更是痴心妄想。

宋北溟要是对那个位置上的人不满意,可以随心所欲地换上他中意的人,包括他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早在治四姓之前,大皇子燕照在走投无路时,孤注一掷地求宋北溟去救他。

真的只有宋北溟能救。

这样的认知,燕熙之前隐隐就有,此时浮出水平,变得惊心动魄。

暗部的人都有着一种自视甚高的姿态,这是真金白银和真刀实枪给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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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部的实力高于河清号,但燕熙没有在这种失衡中放弃掌控权,他高坐正位,眸间流转时明亮,又问:“粮仓都在何处?”

粮行掌柜赵丰并不掌握粮仓的情况,宋北溟把做买卖的、运粮的和管仓库的分成三批人,互相之间不得干涉。这是防着粮食被某个环节的人独控。宋北溟通过分治,将粮食牢牢捏在自己手里。

赵丰望向了紫鸢。

“主子,容属下来禀。”紫鸢看向赵丰的目光中有冰冷的告诫之意,赵丰在她的目光中垂下头去,她接过话说,“粮仓主要分布在北原的南边,深入封地腹地里,一来能防朝廷查,二是不会被轻易抢夺。”

再多的细节,不能当众细说。她点到即止,燕熙一听便懂,没有深问。

燕熙转向韩语琴:“河清号有多少存粮?”

韩语琴说:“我们在西境有十万石存粮,靖都郊外还有十万石。”

这个量,还都是在生意场上从暗部牙缝里抢来的,燕熙之前觉得挺多,现在一看,两相对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燕熙手指轻点,又问沈潜:“漠狄的邬氏粮行近来怎么说?”

沈潜答:“他们派人去看了我们五万石粮仓,很满意,如主子所料,他们说要生意做大点,想买四十万石粮食。”

燕熙道:“漠狄大军号称有二十万兵马,一个月要消耗十二万石粮食,他张口要买四十万石粮食,这大约是三个月的量。三个月只够他们支撑到年底,离春粮收成还差三个月。如此算来,漠狄境内至少还有四十万石存粮。漠狄半年要八十万石粮食,如果漠狄大军超过二十万,这个数还得随着增加。”

燕熙说完,望向大家,目光开始浸上寒意。

掌柜们是做生意的,对战事一知半解,但他们精通粮草运行,有人猜出了一些,赵丰被隐约的理解惊得心中一跳,又在燕熙的目光里倏地滞了呼吸,小心地试探:“主子是想要收了漠狄境内的粮食?”

燕熙的目光落在赵丰身上,他的寒意像是初春的雪,在日头下化去,变成枝头的斑斓,这让他看起来温和而艳丽,似乎并不危险,他说:“一境的粮食,由军粮和民粮构成。民粮存在家中和粮行。我们买尽了漠狄的粮行的商粮,漠狄的王廷就不得不用军粮支援民粮。”

赵丰在平复自己的心惊肉跳,说:“可是粮食朝廷都盯着,漠狄王廷不会任由商号把粮卖尽。”

“漠狄崇尚武力,他们的朝廷由武将和亲贵组成,对地方的辖制比大靖松散,文官很少,会算账的官更少。但他们的生意人多年与大靖做生意,已经很是精明,对市场的嗅觉有商人该有的敏锐。只要有利润存在,商人就会嗅着铜臭味行动。”燕熙眼里像有春光浪漫,他说着这么功利的话,人却显得十分纯善,“我们可以让他们先缺银子。”

河清号的人跟着燕熙久了,知道燕熙越是喜怒难辩,便越是骇人,他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心。

然而暗部的掌柜们还在试探燕熙的权威,河清号的人不由心中不悦,沈潜冷眼相对,韩语琴也不再给对方好脸色。

暗部的人陷于某种错乱,他们开始瞧不清这位新主子的态度,像是绵花,看起来好和气好说话,实则又可能绵里藏针。

他们是敏锐的商人,隐隐发觉这新主子可能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韩语琴精通钱银往来的门道,她悟出点什么,侧首垂眸对燕熙说:“主子,钱庄可以做些事。”

燕熙点头:“钱庄设高息收现银,半年后才能支取,若违约提前支取要付双倍的利息。”

韩语琴算术极好,她一听之下,两眼放光,在燕熙鼓励的目光里接住话说:“百姓和商号势必都会挤去存银子。待漠狄市面上流通的银子不够,他们舍不得以双倍利息换回银子,便会想别的门路套银子。届时我们再高价收粮,来回好几成的利息,在这种诱惑之下,他们便会把存粮卖了。”

燕熙微笑地望着她。

韩语琴心跳加速,说:“这样一来,漠狄自以为是挣了两头的钱,实则漠狄的粮市和钱市全都空了。”

“内在空虚,外战也乱。”燕熙冰凉的说,“抽空了漠狄的内部,这战我们便赢了一半。”

听到这里,大家都为之一振。

暗部钱桩掌柜郑满却没有表现出高兴,他初略算了要用的银子,面色不太好,他心疼好不容易攒下的钱,且他多年供应军费,这弯一时半会转不过来,不理解打战为何要与生意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