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慷慨号综合征(第4/10页)

罗伦希望这是他在医务室度过的最后一夜了。就在他刚要睡觉时,库玛尔到访,手里还得意洋洋地举着个大瓶子。

“猜猜是什么!”他说。

“不知道呀。”罗伦假惺惺地说。

“是这个季节的第一瓶葡萄酒!克拉肯那儿来的。他们都说今年收成很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家在那边有个葡萄园,已经一百多年了;我们的‘狮子牌’在行星上可是顶有名的。”

库玛尔这儿看看,那儿翻翻,终于找到了两只玻璃杯,在里面都倒满了酒。罗伦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觉得味道偏甜,但口感非常平滑。

他问库玛尔:“这酒叫什么?”

“克拉肯特藏。”

“克拉肯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还要冒这个险吗?”

“喝了这个早上一点也不会有宿醉反应。”

罗伦又多喝了一点。玻璃杯一会儿就空了,时间短得出奇;在更短的时间里,杯子又重新斟满。

用这个法子度过住院的最后一夜着实不坏。渐渐地,罗伦感觉自己对库玛尔的感激之情弥漫开来,扩散成了对整个世界的感激,就算瓦德伦镇长在这时候到访,他也不会觉得讨厌了。

“对了,布兰特怎么样?我已经一个星期没见他了。”

“还在北岛上呢,修修船,和海洋生物学家聊聊天。大家都对海蝎子的事很兴奋,但是都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你知道,我对布兰特也是这个感觉。”

库玛尔哈哈大笑。

“你就别担心啦,他在北岛上找了个姑娘。”

“哦?米蕾莎知道吗?”

“当然知道。”

“她不介意?”

“介什么意啊?布兰特是爱她的,再说他迟早要回来的。”

罗伦回味着这句话,渐渐懂了:自己是一个复杂等式中新加入的变量。那么,米蕾莎还有别的情人吗?他真的想知道吗?要去问她吗?

“总之——”库玛尔在两个杯子里倒满酒,继续说道,“——关键在于,他们的基因图谱已经得到批准,而且已经登记了一个儿子了。孩子一出生情况就不同啦,到那时候他们就只需要对方了。在地球上不是这样的吗?”

罗伦答了句:“有的人是。”这么说库玛尔还不知道,那还是米蕾莎和他之间的秘密。

至少,我还能见到我的儿子,尽管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而在那之后……

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不由感到一阵恐惧:上次哭是什么时候?是两百年前吧,当时的他正望着燃烧的地球……

“你怎么了?”库玛尔问,“想你妻子了?”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直率,它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默契,触及了和此时此地无关的话题,但库玛尔的关切显得如此真诚,叫人没法对他生气。在罗伦看来,无论是两百年前的地球,还是三百年后的萨根二,都离萨拉萨星太远了,远得让他的情感无从把握,尤其是在当前这个令人困惑的处境里。

“不是的,库玛尔,我不是在想……我妻子。”

“你,唔,会跟她说米蕾莎的事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困啊,我们把整瓶都喝光了吗……库玛尔?库玛尔!”

护士在半夜进来查房,她看了看床上,然后憋着咯咯笑,给两人掖好了被子,好让他们不至于从床上掉下来。

先醒来的是罗伦。

他看了看身边,先是猛吃了一惊,接着便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呀?”库玛尔坐起身子,睡眼惺忪。

“真要我说吗?我是在想,米蕾莎见了我们这样会不会嫉妒?”

库玛尔咧开嘴,露出一脸坏笑:“我可能是有点醉,但是我很清楚,咱们俩什么都没干。”

“这个我也清楚。”

他突然意识到他爱库玛尔——不是因为他救了自己的命,也不是因为他是米蕾莎的弟弟,仅仅因为他是库玛尔。这种爱和性完全无关;不过就算拿性来说事,两人也不会觉得尴尬,反而会乐不可支。还是像这样最好吧。塔纳镇上的生活已经够复杂了。

“你昨晚说得对,”罗伦接着说,“喝了克拉肯特藏,今早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正相反,我的精神好得很!你能送几瓶到飞船上吗?最好能送个一两百升。”

38 辩论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它的答案可不简单。如果连麦哲伦号的使命都要投票决定,那会对船上的纪律产生什么影响?

当然了,投票的结果没有约束力,如有必要,他随时都能推翻。如果多数船员都赞成留下(他认为绝不可能),他就不得不出手了。但这样一个结果会对船员的心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会分裂成两派,接下来的发展他不愿多想。

不过话说回来,指挥官固然要坚定不移,却又不能顽固不化。那个建议还是很有道理的,也很有吸引力。就说他自己,他就很享受总统的好客,也很想和那位女子十项全能冠军再见上一面。这是一颗美丽的行星。他们或许能加速这里的板块构造,让多出来的几百万人也有地方住,那么做肯定要比去萨根二殖民简单……

说到萨根二,他们可能永远也到不了那儿。飞船的操作可靠性虽然高达98%,但太空中总会有无法预知的外部危险:在所有船员中,只有他的几个心腹知道冰盾在大约四十八光年处损坏的事;当时的那颗星际陨石(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要是再飞近几米,那就……

有人说,那可能是地球在古代发射的一枚太空探测器,但这个可能性实在小得出奇,再说这个假设也不可能验证。

现在,这几位不具名的请愿者已经自称“新萨拉萨星人”了。贝船长不禁寻思: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的人数已经很多?他们是不是已经结成了政治同盟?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最好的对策就是让他们尽快暴露。

是的,到了召开船员大会的时候了。

摩西・卡尔多的反对迅速而有礼。

“不行,船长,我不能参加辩论,赞成和反对都不能,否则船员就不会再相信我是中立的了。不过我很愿意当个主席,或者主持人——您愿意怎么称呼都行。”

“没问题,”贝船长爽快地答应了,他心里盘算的就是这个,“那么,谁来提出动议呢?我们可不能指望这些新萨拉萨星人公开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倒希望能直接投票,不要辩论或者讨论什么的。”副船长苦着脸说。

贝船长私下觉得也该如此,但这是一个民主社会,船员都是受过高等教育、能够承担责任的人,飞船章程也认可了这一点。新萨拉萨星人要求在大会上公开他们的观点,他要是拒绝,那就是辜负了自己的委任状,辜负了两百年前在地球上赋予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