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第3/12页)

“早安,罹得。”如来道。

“你是……”出乎佛陀的意料,罹得竟有一副浑厚的男中音。

“教导解脱之道的人。”

“佛陀?”

“别人是这样称呼我的。”

“如来?”

“是的,这也是他们给我起的名字之一。”

罹得试图站起身来,没有成功,于是重新躺下。他的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对方那带着安详神情的脸。最后,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在发烧的时候说了不少话。”

“是的,我病得很重,肯定一直在胡言乱语。是那片该死的沼泽地让我着了凉。”

如来微笑道:“生病的时候无人照料,这也是孤身旅行的缺点之一。”

“是的。”罹得一面表示赞同,一面闭上眼,他的呼吸变得舒缓起来。

如来依然跏趺而坐,他等待着。

罹得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我渴。”他说。

如来把水递给他。“饿吗?”

“不,现在不要。我的胃受不了。”

他抬起上半身,用胳膊肘撑住头,盯着照料自己的人。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在草席上躺下:“你就是那个人。”

“是的。”对方回答道。

“你准备怎么做?”

“等你饿了就给你些食物。”

“我是说,在那之后。”

“在你睡觉时守着你,免得热度再升上去。”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

“等我吃过,休息过,力量恢复之后——那时你会怎么做?”

如来微笑着从袍子下的什么地方拿出那条光滑的喉索。“不做什么,”他答道,“我什么也不会做。”他将喉索挂在罹得肩上,然后把手缩了回去。

对方摇摇头,向后一靠。他抬起手来,顺着喉索向下滑动,将它缠绕在指间和手腕上,轻轻地抚摸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道:“这是神圣的。”

“看来的确如此。”

“你知道它的用途,还有它的目的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我无需奔忙,也不必行动。一切都会汇集到我身边。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完成,行动的人也是你,而不是我。”

“我不明白。”

“这我也知道。”

那人盯着天花板上的阴影。他宣布说:“现在我要试着吃些东西。”

如来递给他肉汤和面包,他努力把它们咽了下去。之后他又喝了些水。做完这一切,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你冒犯了天庭。”

“这我知道。”

“你还夺走了一位女神的荣耀,她原本在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知道。”

“可是你救了我的命,而且我还吃了你的面包……”

佛陀没有回答。

“为了这个,我必须背弃一个最为神圣的誓言,”罹得说完那个句子,“我不能杀死你,如来。”

“如此说来,我救了你的命,而这件事又救了我的命。我们就算扯平了,如何?”

罹得一声轻笑:“那好吧。”

“既然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你准备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罪孽太过深重,已经不可能回去。现在我也冒犯了天庭,女神再不会聆听我的祈祷。我辜负了她。”

“那就留下。至少有人同你一道遭受永罚。”

“很好,”罹得接受了提议,“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

他再度进入梦乡,佛陀笑了。

祭典仍在继续。之后的几天,觉者向来到树林中的人们说法。他谈到万物的合一不分大小,谈到因缘之法、生与死、世界的虚幻和灵魂的火花,谈到舍弃自我、与万有合一的解脱之道;他还向众人讲解觉与悟,把婆罗门的那套仪式比作没有内容的空壳,告诉人们那毫无意义。很多人听了,有些人则听进去了,其中一些还穿上了追寻真理之人那藏红花色的僧袍。

每次说法时,那个叫罹得的男人都坐在附近。他穿着自己那一袭黑衣,披着满身的皮甲,视线时刻停留在觉者的身上。

两周之后的一天,天人师正在林中漫步、冥想,罹得过来同他并肩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觉者,我聆听了你的教诲,非常用心。对于你的话,我想了很多。”

对方点了点头。

“我一直是个虔诚的信徒,”他说,“否则也不会被选中从事我过去的职业。发现不可能完成任务时,我感到极度的空虚。我辜负了我的女神,生命对于我也就失去了意义。”

佛陀静静地听着。

“但是我听到了你的教诲,”他说,“它们让我的内心充满了喜乐。它们向我展示了另一条通往救赎的路,比我过去所遵循的更为优越。”

佛陀观察着罹得说话时的神情。

“你所说的舍弃十分严格,我感到它是善的,它符合我的需要。因此,请你准许我加入这个追寻真理的团体,追随你的道路。”

“你是否确定,”觉者问,“你并不只是为了任务的失败,或者说自己的罪过而良心不安,想要惩罚自己呢?”

“对此我非常肯定,”罹得道,“我将你的话放在心中,我察觉到它们蕴含的真理。在我为女神效力时,死在我手中的人多过那片林中的紫色叶片——还不包括女人和孩子。我听过太多的话语,不同的人,不同的腔调——哀求、争论、诅咒,所以我不会轻易被言语所影响。但你的话打动了我,它们远比婆罗门的教导优越。我乐于成为你的行刑者,用一根藏红花色的喉索——或者刀、矛,或用我的双手,因为我花了三辈子的时间学习,精通各种武器——为你解决你的敌人,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行事之道。对你而言,生死原为一体,你也并不试图毁灭你的敌人。所以我要求加入你的宗派。这对我并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困难。你们要求放弃家庭和亲人、出身和财产,而我从未拥有过这些东西。你们要求放弃个人的意志,而我早已这样做了。现在我所缺少的不过是一身黄衣而已。”

“它属于你了,”如来说,“还有我的祝福。”

罹得穿上了佛教僧人的袍子,开始斋戒、冥想。一周之后,祭典已近尾声,他也拿起了自己的乞钵,同其他僧人一同去了阿兰邸。不过,他并没有与他们一起回到林中。白昼化为蔼蔼暮色,最后黑夜完全笼罩了大地,寺院的纳迦丝瓦拉吹过最后一次,许多旅行者也已经离开了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