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二第二人称(第3/5页)

“大概会花多久?”你问。

“如果你去医院查询的话?他们会让你写一份申请书,然后扔到里屋的角落里落上几天的灰,然后再给你一份病历的摘要。”桑德拉说,“也许会有用吧,也许毫无用处。”

“我看到你在笑,所以我猜你有另一个方案。”你说。

桑德拉笑嘻嘻地拿起手机,给某人拨了一通电话,她的语气听起来明朗而热情,提到了你的名字,然后停顿了下来,等着你把医院的名字告诉她。过了一会儿她挂断了电话。

“是谁?”你问。

“我的公司有时候需要比正规合法流程更快地获得信息,”桑德拉说,“我们就是从这样的人那里获得情报的。从加州东边的埃斯孔迪多一直到西边的圣克鲁兹,他在每家医院都有自己的线人。大概晚饭时候你就能拿到自己的病历报告了。”

“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人?”你问道。

“哈?你认为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会任凭这家伙的号码出现在自己的联系人名单上吗?”桑德拉说,“搞定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实习生的职责。就算公司真的被抓到,也有办法巧妙脱身的。怪到那些愚蠢又刚愎自用的法律系学生身上就好了。这是天才的主意。”

“除了你,如果你的线人被抓的话。”你毫不客气地说。

桑德拉耸耸肩。“我会没事的。”她说。你想起她父亲曾抢在互联网泡沫破裂前,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以三十六亿美元的市值把自己的软件公司卖给了微软。某种意义上说,法律学校之类的对她来说还真是个可笑的存在。

桑德拉察觉到你脸上微妙的表情。“怎么了?”她笑着问。

“没什么。”你说,“只是想了一下投机暴发户骄奢的生活方式。”

“那你最好也算上你自己,你——这——个——大——学——换——了——八——次——专——业——还——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的——可——怜——虫。”桑德拉说,“看到你活得好好的我可真不爽呢。”

“我会找到想做的事情的。”你保证道。

“你可是我们当中最糟的,”桑德拉毫不客气地说,“我只换了四次专业呢。”

“然后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无所事事,最后才开始上法律学校。”

“我创立了一个新的公司。”桑德拉说,“我爸引以为豪。”

你笑而不语。

“好吧,这么说,我用我爸爸和他朋友的天使投资[24]创立了这家公司,然后我宣布成为公司的发言人,而负责实际事物的另有其人。”桑德拉说,“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满意了。”你说。

“但那也算是桩事情吧,”桑德拉说,“而且我现在也正致力于做些实事。在各个研究院之间转来转去的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的生活不需要你去操心,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不去操心生活。我们都知道坐享其成的那些人。活得并不好看。”

“确实如此。”你表示赞同。

“那你现在找到人生目标了吗?”桑德拉问。

“我的当前首要任务是弄明白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只有弄明白了,我才会觉得找回了自己的人生。不然就算找到了人生目标我也不觉得是我自己的。”

你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并不是因为你是自然主义者,而是你几近崩溃。你的iPad上显示的是桑德拉的线人为你调查出的医疗记录,也包括了你出车祸的信息。信息里还有你在医院的照片,照片上是你准备接受外科手术的样子;在麻醉后他们还拍下了你的大脑照片。

你翻看着自己身体里破裂、刺穿、撕坏的各种器官的列表,就像看着学校里解剖学试卷。这些照片看起来就像小时候你老爸制作的小成本恐怖片里剧组工作人员放得到处都是的人体模型。照片上看起来你已经离死不远了,而且经过他们抢救你时所做的那些治疗后,按理来说,此时此刻,你最好的状况也不过是全身布满了各色伤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能插管的地方全都插满了管子。

而你却站在镜子前,赤身裸体,身上连一丝一毫的擦伤都没有。

噢,还是有一点的。你的左手背上有一个小伤口,那是你十三岁时在车把手上耍花样的战利品。还有在下嘴唇有个很小很不起眼的烧伤,是你十六岁的时候,你凑过去想要亲吻詹娜·费奇曼,结果她正好把一根点燃的烟叼在嘴上。还有一个腹腔镜检查的小创口是十八个月前留下的,你得扒开阴毛才能看见。在发生车祸以前,哪怕任何一丁点的伤害都在你身上留下了会被你留意到的痕迹。

而那些伤痕都和车祸毫无关系。

那个几乎把你右臂上的皮肤全都蹭掉的猛烈刮伤,不见了;你的胫骨从左腿皮肤撕扯开的伤口,不见了;你的肋骨刺穿折断在你的腹部造成的伤口,还有体内那些被撕碎的肌肉和血管,一丁点儿存在过的证据都没有。

你在镜子前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了,翻看着你病历上所有的受伤记录,接着又照着镜子寻找自己身上可能留下的痕迹。什么都没有。你拥有着二十岁出头的人才可能拥有的完美无瑕的健康体魄,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车祸,或者,至少车祸没有发生在你身上。

你拿起iPad,关掉电源,迫使自己不要去看自己最近的核磁诊断书,还有技术员写在上面的“搞什么,见鬼了?”因为之前的那次核磁共振检查和最近的一次检查结果简直是天壤之别,其中区别有如西班牙海岸与美国东海岸。之前的那次核磁共振报告显示你最好的出路就是做一个器官捐献者,而最近的一次检查报告却展示了一个健康的身体里一个健康得可以做标本的大脑。

对于这种情况,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不可能。”你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自言自语道。恐怕看到这种情况,换谁都会对你说:“这怎么可能。”

你环视着自己的房间,尝试着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来观察它。它比大多数人买得起的第一套公寓都大,四处摆放着你过去几年值得纪念的事物,还有你试图弄明白人生目标而更改过专业的证明。在桌上是你的笔记本电脑,原本是为了写剧本才买来的,结果变成了你在脸书上刷朋友最新消息的主要工具了。在书架上是一沓人类学讲义,证明着如今你知道已经变成一张废纸的研究生学位证书;这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中你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拖延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