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二第二人称(第4/5页)

你的床头柜上摆着尼康单反相机,当时你说你考虑学摄影,母亲就买了送给你;你摆弄了几个星期就将它束之高阁了。放在边上的是《无畏号编年史》的剧本,是最近你做过一件事情的证据,你借此试水看自己是否可以在电视界发展。

就像写剧本、人类学还有摄影一样,它也不是你想要的人生目标,你已经有了答案。当然,就像其他的每件事一样,你总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认清事实并从其中全身而退。你意识到自己不喜欢人类学,是在获得学位的时候。对于剧本写作,是在一个经纪人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和你进行了二十分钟心不在焉会面的时候。至于演戏,则是在出演了这一集之后选择了辞职,然后你回到这个房间,寻找着下一个尝试的领域。

你又回到了镜子前,再一次地检视自己,赤身裸体,健康无瑕,一边思考:相比起现在这样子有着最健康的身体却碌碌无为,是否成为一个器官捐献者对世界更有价值?

你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无畏号编年史》正在拍摄中,你等着剧组人员集体转移拍摄下一个镜头,渐渐变得越来越难受。一方面是因为让你显得苍白虚弱冷汗涔涔瘀伤无数的特效妆,你得时不时地让人在你脸上涂上一层甘油,感觉就和人体润滑液似的;另一方面,这一幕中,另外两个演员由始至终都在盯着你不放。

其中一个人是和你一样的龙套,名叫布莱恩·阿布内特,你基本上可以无视他的存在,因为你知道你可是制片人的儿子,你也知道像这种没什么名气的不入流演员都很乐于和你套近乎来获得自己地位的提升,这种行为被称之为靠关系走捷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另一个是马克·科里,他可是这部戏的明星。他已经和你的父亲关系够好了,所以他没必要靠拉拢你来推动他的职业生涯,你从掴客网、美国名人消息网还有你父亲偶尔的评论,可以推断出他并不会浪费他价值连城的宝贵时间和你耗在一起。所以他一直盯着你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一连数小时,你都扮演着一个深度昏迷的病号,与此同时,科里和另一个配角一直待在你的担架边,在模拟的太空交战,他们扛着你的担架奔跑在布置成走道的场景里,接着跑进布置成医务室的场景,一群穿着医疗人员制服的龙套迎了上来,用太空针筒在你身上到处戳,同时挥舞着高端医疗器械模样的道具,一副努力诊断你病情的样子。你时不时偷偷睁开眼睛,看看阿布内特或者科里是不是还盯着你。通常他们中的一个或另一个是的。真正需要你睁开眼睛的一幕,是你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刻。这一次两个人都注视着你。剧本里就是这么写的。但你还是忍不住好奇,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者他们两人在今天的拍摄结束后,是不是想要约你出去。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你卸掉身上那些让人难受的妆容,正式地和你的演艺生涯告别。你走出摄影棚时,看到阿布内特和科里正在交谈。你鬼使神差地改变了路线,上前走向他们二人。

“马修。”马克看到你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发生了什么?”你问,语气中透露出这不是个随意的问候,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话。

“你指的是?”马克问。

“你们俩这一整天都在看着我。”你说。

“呃,是啊,”布莱恩·阿布内特说,“你演的是一个昏迷的人。我们一整天都护送着你的担架。所以我们得看好你。”

“饶了我吧。”你对阿布内特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马克欲言又止,接着转身对阿布内特说:“我以后还得继续在这里工作呢。”

阿布内特挖苦地一笑:“好吧,在这件事上,你就把穿红衫的差事推给我吧。”

“并不是这样的,”马克说,“不过他有权知道。”

“我赞成。”阿布内特说着,拍拍马克的肩膀,“交给我吧,马克。”

“谢谢。”马克说完,转身对你说,“见到你很高兴,马修。真的很高兴。”然后快步离开了。

等马克走远后,你对阿布内特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原本以为他根本不关心我。”

“你感觉怎样,马修?”阿布内特并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

“你指的是?”你问。

“我想你知道我指什么,”阿布内特说,“你觉得身体状况好吗?健康吗?焕然新生?”

你突然打了个寒战。“你知道。”你说。

“是的,”阿布内特说,“而且我明白你也知道了。至少你知道一些东西。”

“不过应该没有你了解得多。”你说。

阿布内特说:“嗯,大概是的。不管怎样,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喝一杯。大概得喝上几杯。”

夜深时,你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屋子正中央,搜寻着什么。搜寻留给你的信息。

“赫斯特给你留了个信儿。”阿布内特详细告诉了你发生的一切,所有看上去荒谬至极的事情,最后他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因为他没告诉我。他告诉了克伦斯基,克伦斯基告诉了马克,马克又告诉了我。马克说东西在你的房间里,只有你能找到,别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个地方你一般也不会留意,除非你刻意地去找。”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问阿布内特。

“我不知道。”阿布内特说,“也许他认为你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现。而如果你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又有什么必要告诉你呢?也许你反而会觉得难以置信。我自己都不相信,结果我遇到了我扮演的那个角色。我可以告诉你,那太诡异了。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扮演的人,就更不会相信了。”

你没有疑问。你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了。证据就是你自己。

你打开电脑,把文件夹一个个翻了个遍,在成堆的文档中寻找着你不曾见过的文件名。一无所获后,你把文件按照创建时间排序,开始查看车祸以来新增的文档。还是没有。然后你打开了电子邮箱,看看有没有自己发给自己的邮件。没有。你的脸书页面堆满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同学听说你康复出院后发来的消息。没有你自己发给自己的,相册中也没有出现新的照片。没有任何信息的蛛丝马迹。

你从桌前站起来,转身环视着房间。然后你走向了书架,拿下一叠空白纸页,那是你考虑当个剧作家时买来的,当时你想着在纸上记下灵感,也许在之后的大作中会用得到。你哗啦啦地翻过,它们仍然如新买来时一样空无一字。你把纸页放回书架,目光落在高中的年鉴上。你抽出那些年鉴,掸去封面上的灰尘,翻开书页,在字里行间寻找着新增加的笔迹。还是没有。你把年鉴放回书架,这时你注意到书架上另一处的落尘形状,有被动过的痕迹,但却不是放过书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