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黎天成正坐在办公室里审读文件。他右手旁的保密专线电话突然响了。

他连忙将话筒放到了耳边:“你好,我是……”

“天成吗?”冯承泰那个沉厚而熟悉的声音从电话筒里冒了出来,“你在忠县一切都还顺利吧?”

黎天成脸色一凛,仿佛冯承泰就站在他的眼前训示。“处座,我们忠县党部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各项工作。”

“到目前为止,你们在县政府各科室发展了几个党员?”

“禀报处座:有一批积极分子被我们发展起来了,正在逐步成熟中。”

“小黎啊,你在我面前还讲这些虚话做什么?是不是牟宝权不愿带头加入国民党,因而在县政府各科科长中间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这个……针对牟县长的思想说服工作,我们一刻也没有放松。”

“你还要煞费苦心地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冯承泰的声音透出了一丝嗔怒,“我听说我和黄处长离开忠县的当天晚上,你们就遇到了麻烦。”

黎天成的呼吸微微一紧:“这……这……处座请安心,那个麻烦只是虚惊一场。”

“你为什么不及时上报?”

“值此党国危难之秋,各位处座的公务那么繁忙,我们在忠县实在是不敢拿这种小事来麻烦你们啊!”

“天成,我知道你年轻有为,但也不要把所有问题都自己一个人扛!”冯承泰在电话那边重重地说道,“这个牟宝权,他难道还想依靠武德励进会来负隅顽抗?首先,我在这里代表组织给你交一个底:关于县政府各科室干部入党的事情由不得他们,到时中央组织部会下发一个文件,要求所有行政公署和企事业机关职工以团体入党的方式全盘加入我党!那时候,再不愿意加入的,可以开除公职!”

黎天成虽心中暗暗震惊于国民党的独断专行,嘴上却笑着答道:“这个办法很好。有了尚方宝剑,我们下边的同志就好办了。”

“哦?你现在明白了,你们在忠县‘下基层、建组织’,并不是孤军作战。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个消息:四川省党部和四川省政府近期会联合下发一个重要文件,对你们开展党务工作应该是大为有利的。”

黎天成见他说得有些神秘,也不好深问,只得唯唯诺诺地答道:“谢谢上级组织的鼎力支持。”

“天成啊,你不要忘了你是中统局驻忠县的甲级特派员。其实,中统局先于你之前在忠县还发展了一名乙级特派员。你下一次再遇到麻烦时,可以找他。”

“处座,我这里暂时还用不着。”

“好吧!用不用他的自主权在你手里。他的姓名、身份和接头暗语,我会以机密途径及时发送给你。你一定要用活、用好这个助手。”

“是。”

这时,冯承泰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天成啊,你近期就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向我汇报吗?”

黎天成听出他的话风似乎来得古怪,心底暗暗一凛,斟酌着词句很是小心地答道:“处座,暂时还没有。”

“暂时还没有?天成,你太让我们失望了!”冯承泰的声音顿时有些变调了,带着一股莫名的尖厉,“我看到了一条消息:你舅父竟然把他在涂井盐厂百分之三十六的股份全部捐给了国民政府,这条消息登上了《中央日报》的头版,好几位重要领袖都对此做了重要批示,这算不算是一件重大事情?”

“是有这么一件事儿。但我舅舅一直都很低调,应该是四川盐务局方面散布出去的。”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对不起处座,我也是在木已成舟后才得知这件事儿的。”

“天成,你怎么还没开窍呢?你没劝住你舅舅,实在是失策啊!”冯承泰的话声带着深深的遗憾,“先前,这些盐产股份在你舅舅手中,我不好说什么,毕竟那是他的私人财产。但你舅舅大公无私地捐献给了国民政府,就以为可以惠济民生,那真是太天真了!”

黎天成听到这里,心底顿时升起了一个念头,一瞬间明白了冯承泰的言外之意。他急忙诚惶诚恐地对着电话筒讲道:“哎呀!天成知错了,当初我若早知道了舅舅这件事儿,一定会和你好好商量商量的。”

“哦,你终于也想过来了?看来,你还没笨到家。你舅舅把盐产股份捐给了四川省盐务局,四川省盐务局上面还有一个国民政府盐务总局,而国民政府盐务总局的上面,还有一位财政部部长孔祥熙先生在主管着。严格意义上讲,你舅舅的盐产股份并没有捐给国家,而是捐给了我们这位孔部长。你舅舅真是太天真了!”冯承泰的语气在这里重重一顿,“而你,黎天成,也真是疏忽了!”

“是,是,是,天成思虑不周,请处座责罚。”

“天成啊,不是为师说你,你怎么在关键时刻没能为我们党着想呢?其实,你应该劝说你舅舅当初把那些盐产股份捐给我们中央组织部做党产的。他这样做完全是‘一举两得’,既在社会上为他赢得了好名声,又在政治上推进了你仕途上的发展。”

“对对对!处座,我真是疏忽了这一点!”黎天成连声道歉,“我真是对不起党组织!舅舅他真应该把那些盐产股份捐为党产的!可我舅舅不知道我党有‘党产’这一说啊。”

“你舅舅对我们竟是这么缺乏了解?全中国的人都知道我党有党产,你舅舅真的就不知道?总裁和果夫老部长当年为什么会在上海联手开办证券交易所?他们在那里就是在为我党挣党产,我们党的党产是从先总理在世之时就开始筹措了的嘛。果夫老部长在部里经常讲一个故事:先总理中山先生在某年元旦对同志和民众演讲致辞的第一句话,便是最普通的一句俗话—‘恭喜发财’。为什么先总理也要说这一句话?就是因为先总理平时最注重的是民生,要使大家都能够发财啊。而这个‘大家’,自然是包括我们各级党部的。你把这些都忘诸脑后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没有党产,又哪来的党费;没有党费,各级党部又哪能开展工作。你是知道的,孔部长和果夫老部长一向貌合神离,他抠抠唆唆的,把‘钱袋子’卡得太紧了。所以果夫老部长才会极力争取中国农民银行的常务董事职位。他这哪是为他个人的名利在争,他是想为我们中央党部多开辟一条生财之道,在经济上实现独立,以免受到财政部的掣肘啊!”

“处座,真对不起。我舅舅当时没和我事先商量就自己决断了。”

“算了,算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财政部‘孔大老板’这边想独吞你舅舅的盐产股份,肯定是没门的。你不是拿到了涂井盐厂的特定监督权吗?这就给咱们留下了腾挪回旋的余地。我会建议果夫老部长去和‘孔大老板’交涉,就说是因为你这位县部党务工作者的劝导和谏说,才说服你的舅父把盐产股份无私地捐给了国家。所以,我们中央组织部也是有资格共享这些盐产股份的‘红利’的。至少四川盐务局应该把涂井盐厂中所收得的盐业附加税划拨三分之一给我们中央组织部做党产、党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