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第2/3页)

“可是,你要我们川东民众不光膀子不敞肚皮,这不行哪!我们这里的天气这么热,光是坐着不动都要流半盆大汗。”钟世哲还是不能理解。

钟清莞却微笑着刺了过来:“所以,黎大哥,你们县党部要做的,是‘精神军事化’而不能是片面的‘行为军事化’,否则‘新生活’运动只会让民众缚手缚脚、平添反感。”

“你说的这个意见,我会让县党部有关同志在推行时注意的。确实,不能把‘新生活’运动搞得机械化了。”黎天成夹了一块鱼肉给钟清莞,“清莞妹,吃菜吃菜。我天天都被公事绕昏了头,回到家里就不想再谈这些了。”

钱百文立刻响应:“对,对,对。莫谈公事,莫谈公事。大家还是叙叙感情才是。”

朱万玄咳嗽了一声,朝黎天成使了个眼色,嘴角往钱百文的方向努了努。

黎天成会意,便问钱百文:“钱世伯近期的盐业生意还好做吧?”

“唉—这年头,哪有什么生意好做?天天有日机轰炸,我‘钱生江’在长沙、武汉、广州的分店都被炸平了,现在店小二们完全是在街上摆地摊卖盐巴了。”钱百文一说起来,就是“苦水”长流,“这也罢了,主要是盐源很紧张。”

他这样一说,黎天成便不好接他的话头了,只好夹菜吃饭。

然而,钱百文却把话题继续绕了回来:“现在,黎书记长,忠县的盐务都是由你‘一支笔、一张嘴、一个章’定了作数。钱某请你看在朱大老板的金面上,可否将涂井盐厂外销民用盐的配额给我‘钱生江’多分配一点儿,如何?”

“这……”黎天成手中筷子一停,有些迟疑了。

“我实话给你说了吧:其他那些小字号盐铺不行的,没有对外投送能力、没有长途运输能力……只有我‘钱生江’还能为中日交战区的百姓送去最后一点儿希望。”

一听到此处,黎天成马上就不再回避了:“好。只要是有利于解决民生疾苦的,我都没有意见。而且,我也相信钱世伯你是‘心系万民、实意为国’的义商。”

“书记长果然是仁德善断的好领导。”钱百文大声赞了一句,“你放心,钱某也是懂得规矩的:一定不会让朱老板和你白辛苦的。”

黎天成立刻搁下了筷子:“钱世伯,你这么说,我可就要收回刚才承诺的帮助了。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别,别,别。”钱百文连连摆手言道,“黎书记长,我晓得你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但你舅舅的困难,我却是知根知底的。几个月前,他捐出了盐产股份,损失了好大一块;几个月来,在长沙、武汉的分店又纷纷关门;再加上战乱之世生意萧条,你就忍心看着他步步跌落!”

朱万玄大喝一声:“钱兄—”

“万玄,你莫拦我。”钱百文不退不缩地继续说道,“而且,你舅舅为你的事业在幕后也可谓是‘挥金如土’!这一次他让我穿针引线去见那个朱家骅,还不是七七八八地用掉了十几根‘黄鱼’?你以为朱家骅真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清高’?唉—这普天之下,除了你黎书记长和忠县党部之外,哪有不用银砖去敲的衙门?哪有不收钱爱钱的官员?罢了,罢了,朱老弟,该帮你的,钱某一定义不容辞。”

朱万玄将酒杯塞到了他手里:“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吃菜。”

黎天成看着朱万玄显得有些憔悴的面庞,喉头一酸,竟暗暗哽咽了。

钟世哲也从旁讲道:“天成,你大概不知道,忠县先前还是有盐务局局长这个职务的,但为什么却被那个田广培以盐厂厂长的身份合二为一了呢?起先,我们盐商协会公推的是你舅舅当盐务局局长,但你舅舅那时候被牟宝权、冉庆标硬逼着不敢接任!说起来是好受气好心酸啊!最后还是由牟宝权指定了田广培一肩独挑了。眼下,牟宝权在县里是放个屁都不会再响啦!天成,你可要还你舅舅一个公道啊!”

黎天成顿时觉得双筷似有千斤之重,抬也抬不起来。他怔怔地看着朱万玄:“舅舅……”

“算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世哲你拿出来说什么?这个关头,天成才掌大权,怎可示人以私?纵是无私,只要是涉及我,也会被外人视为有私。我不能给天成添乱子啊。”朱万玄把双手摆个不停,“天成,舅舅我现在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就是你个人的婚事问题,舅舅很为焦灼啊!”

黎天成忙道:“舅舅你喝醉了吧?我的婚姻问题不用你忧心。”

这时,钱百文瞧了钟清莞、钟世哲一眼,直通通地插了进来:“请恕钱某冒昧了:依钱某看来,钟姑娘和书记长不正好是通家交谊、金玉良缘吗?芳草何必远处寻?眼下便是啊!”

钟清莞的玉颊上立刻飞起了一片彤红,也不答话,拿眼偷看着黎天成。钟世哲亦是憨憨地笑着,忙给钱百文敬了一杯酒。

黎天成缓缓放下了双筷,迎着众人含意不一的目光,毅然而答:“天成不敢有负长辈们的美意,只是,天成一直恪守着这样一句座右铭:‘日寇未灭,何以家为?’”

酒宴结束之后,黎天成主动邀请钟清莞一道到后院花园散步。朱万玄、钟世哲望着他俩的背影,只有苦笑着摇头:他们是越来越不懂这些年轻人的世界了。钱百文却宽慰道:“慢慢来,天成终会和钟小姐走到一起的。”

在花间小径上,黎天成先开口轻声说道:“今天他们讲话太唐突了,希望妹子你不要在意。”

“我不觉得他们唐突啊,我也相当在意啊!”钟清莞拈起一朵菊花,落落大方地笑着问他,“天成哥,我只想问你是怎样想的。”

黎天成抬头望向星空,似乎有些走神了,目光片刻后才从云端拉了回来:“纯真美好的爱情,此刻于我而言,犹如半空的明月,还需要时间慢慢步近。”

钟清莞的神情飘忽了一下,悠悠一叹:“原来天成哥另有所思啊……不过,你料得到吗?赵信全向我求婚了。”

黎天成微微一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绕着弯子说道:“他这个人不阴不阳的,又和汪系的‘亲日派’混在一起。我总感觉他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你嫉妒他了?”钟清莞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调皮地反问了一句。

“我哪有。”黎天成急忙分辩。

“天成哥,我当场就拒绝他了。我告诉他:我心中装着另外一个男人。”钟清莞把菊花放到鼻端深深嗅了一下。

黎天成沉默了下来,把话题转了开去:“清莞妹子,近来军统局的人进驻了忠县,对亲共分子查得很严。今后,你要少去齐代表那里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