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没有枪炮的战争

为了幻想而死是很可笑的。

——西奥博尔德·冯·贝特曼–霍尔威格

俄国在3月爆发了革命,英法在阿拉斯和舍曼代达姆的进攻也失利了,这两件大事之后,彼得堡和伦敦都爆发了权力斗争。对德国来说,这两件大事并非是灾难,德国在这点上与协约国不同。但是,德国在这段时间内也爆发了类似于协约国的权力斗争。与此同时,巴黎气氛低沉,领导层陷入混乱,毫无作为。

俄国面临的危险最大。沙皇被废黜,大臣被逮捕,相互仇恨的派别争夺临时政府的控制权,这些剧变留给俄国人几个基本政治学问题有待解决。谁来统治俄国?如何统治?俄国需要确定政府的形式。俄国需要拯救正在分崩离析的经济。此时,俄国正走向战败,而且也没有确定的机制解决这些问题。1917年上半年,俄国内部要求继续打仗的力量是坚实的。克伦斯基解释说,俄国的革命是因为有谣言说罗曼诺夫政府有可能单独进行停战和谈,所以人民才起来反抗。克伦斯基和俄军总参谋部仍然在策划进行一次夏季进攻。俄国曾在1916年底参加尚蒂伊的会议时承诺发动一次大规模进攻,但进攻计划因俄国陷入混乱而停止。正在策划之中的夏季进攻是一次规模适中的进攻。然而,俄国遇到的困难越来越大,一个国家最需要的是军队和产业工人的忠诚,但俄国军队和工人却越来越不给予支持。春季,俄军每个月有3.5万士兵开小差。国内的混乱到近乎危险的程度,有许多次陷入无政府状态。新近由士兵、海员、工人成立的苏维埃从内心深处怀疑克伦斯基的作为。此时,列宁开始主持共产党的工作,他在组织反抗活动时表现得越来越大胆。

德国所面临的问题较简单:谁来发号施令?竞争双方的实力异乎寻常地不对等。竞争的一方由德国所有居支配地位的反动派组成,他们联合起来反对一切改革。与他们相对抗的只有一个人,此人就是首相贝特曼–霍尔威格。德皇则在这两对立面之间飘忽不定。他的想法常常与贝特曼–霍尔威格的想法接近(1917年复活节,他支持首相的选举制改革建议),但是他也意识到自己正消失于兴登堡和鲁登道夫巨大权力的阴影之中。这两位将军谴责贝特曼所做的一切。他俩指责首相失去了对国内政治的控制,致使德国议会的忠诚度下降。首相谋求和谈,致使德国看上去软弱,鼓励协约国继续奋战。柏林爆发了罢工,也被说成是首相的错。

这种对峙局面持续了几个月。在4月23日的一个会议上,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要求批准一个战争目标备忘录,这份备忘录宣布德国计划吞并大部分巴尔干半岛、一部分比利时领土、一部分法国领土。贝特曼没有站出来反对。一周后,他在为该备忘录写的一个注释中却给出另一种意见,他认为该备忘录毫无意义,因为它意味着德国有能力命令协约国接受这些条件。以当时德国面临的战局判断,这几乎不可能。他写道:“我也签署了那份草案,因为人为了幻想而死是很可笑的。”他的模糊态度在5月15日的一次议会讲演中变得非常明显,他说自己与将军们的战争目标保持“完全一致”,但又说准备与俄国达成一个“基于相互尊重和理解”的协议。这个说法使他不战自败。一方面,鲁登道夫加深了对他的敌意。另一方面,他让德国议会中可能支持他的议员感到迷惑。有些议员知道潜艇战正在走向失败的结局,这些议员希望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贝特曼本来可以利用这些议员做基础获得更多的公众支持。

兴登堡和鲁登道夫有两个动力源。一个是他们战场上得来的功勋——从坦南堡战役大捷开始,战场胜利的记录把他们推到半神半人地位。另一个动力源是他俩获得德国社会中最富有、最有影响力、最保守的社会集团的支持。这些集团认为,只有取得战争胜利才能改变德国大众要求进行整个政治体制改革的倾向。这个反对改革的联盟虽然并不稳定,但是强大有力。但是,当他们要求解除贝特曼的职位时,德皇威廉表现出惊人的抵抗力。他预言新的首相肯定是鲁登道夫的工具,那就意味着俾斯麦所创立的政治体系将寿终正寝。然而,压力是巨大的。甚至威廉的妻子和皇储威廉都在逼迫他任命新的首相。将军们还没有用尽手中的筹码。与贝特曼和德皇不同,他们知道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并且有能力采取实际行动去获得。

在英国,政府首脑和总参谋部之间也有矛盾,但与德国的情况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英国的政治制度比德国的政治制度要完善,英国军方想要挑战政府的政策几乎不能想象,在整个战争期间也未曾出现过。英国人争夺的只是英国远征军的控制权,但是,由于参与争夺的人心胸狭窄而变得相当激烈。劳合·乔治对大战如何进行总是有自己的看法,被提升为首相后,他有权不服从任何人。黑格和皇家参谋总长罗伯逊与他唱反调。他们争斗的焦点是英国远征军1917年夏季的行动计划。此时的英国远征军,在奋战了两年半后,已经成为英国历史上最强大的军队。劳合·乔治领导下的政府在刚上台的时候非常虚弱,而现在拥有了坚实的公众支持,不过,他却一直对将军们的战术和战略保留着一种蔑视的怀疑。阿拉斯和舍曼代达姆失利,改变了他倾向于让军事专家做军事决定的态度。他认为没有理由在美国军队大规模到达前再发动新的进攻。他不断催促意大利发动进攻,同时劝法国和俄国恢复元气,要求美国把潜力转化为战斗力。将军们显然不同意他的观点。

如果没有强大的信念驱使劳合·乔治,他是不会把美国军队能在5月份抵达欧洲战场看作一件重要的事的。华盛顿宣战后,美国是否会在原先只给钱、物、船的基础上再多做些贡献,没有人知道。美国参议院拨款委员会主席宣布,美国议会不允许美国士兵去欧洲。威尔逊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批驳这种错误说法。但是,美国总统手中的兵权实在太小。美国军队在1916年获得授权扩军之前,正规军只有13万人,这个规模几乎排不到世界前20名。美军没有坦克,几乎没有飞机,虽然美国人发明了机关枪,但是美军只有少量的机关枪。美国人特别不喜欢扩军,这个偏好可以从一个美国法律条款中反映出来,这条法律规定美军总参谋部不得超过55人,驻扎在华盛顿的参谋官不得超过29人。

美国军队当时没有师的建制,最大的单位是团。美军第一师是在匆忙中组织起来的,为的是能马上派遣到法国,表明美国对宣战的严肃态度。约翰·约瑟夫·潘兴将军(General John J. Pershing)是指挥官,这位严厉的西点军校生,曾参加印度战争。他的部队行军通过巴黎的街道时,狂喜的巴黎人夹道欢迎。但是,由于部队规模太小,又没有受过战斗训练,难以取得实际战场效果,并且美国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派往法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