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战揭开序幕(第4/6页)

“他知道,他赌输了,不再有隐瞒真相的力量了。他的身体状况看上去很不妙。从他的卧室到地下避弹室里会议室的路上,他步履沉重,行动迟缓,上身往前倾,吃力地朝前拖动着双腿。他缺少平衡感,走上短短的一段路(二十至三十米)就要停下来,就得在摆在墙两边的某张长凳上坐一会儿,或者是拉住正和他说话的人。他的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尽管所有呈送给他的文件都用特别的‘元首专用打字机’打印,字体是通常的三倍大,他也要用高倍度的眼镜才能看清楚。他的嘴角还常常有口水流出来……”

像某些人清楚地感觉到的那样,希特勒的精力也在日渐衰退。当他开完夜间的形势分析会,大多在早晨六点左右回来时,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给他的某一名女秘书口授关于这一天的相关指示。秘书一走进房间,他就吃力地站立起来,一名女秘书这样写道:“然后又疲惫不堪地坐回到沙发上,勤务人员过来帮他把脚抬高,让他坐得舒服些。他筋疲力尽地坐在那儿,嘴里念叨的只是:巧克力和蛋糕。他对蛋糕的渴求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以前他最多只吃三块,现在他让人往盘子里装上三回,每回都要装得满满的。”另一名女秘书常常抱怨他的说话特别单调乏味:“从前,他无所不谈,充满着激情,可在最后几个星期里,只是谈论狗和训狗方面的事、饮食问题,然后咒骂这个世界的愚蠢和沦落。”

只有在客人来访时,他才从迟钝的感觉中找回自我,重新赢回他那咄咄逼人的力量和说服他人的能力。他经常回首往事,借用某一英勇善战的部队首长的名字,或是其他一桩掷地有声的不起眼小事,来为自己和客人鼓起新的勇气。他会抓住偶尔提及的词语,编造出已经征召了大批军队的胡话来,说它们已经在路上,在决定战争成败的这场战役中守卫首都的大门。俄国人只是用些“强盗士兵”来打仗,然后他告诉大家说,他们所吹嘘的优势,是“成吉思汗以来最大的恫吓”。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神奇武器”,说它将带来转折,羞辱所有胆怯的人。

尽管日复一日地虚弱不堪,但希特勒直到现在也没有把战争的领导权拱手让人。历史性的使命感和高度集中的意志力两者混合,总是让他再次精力充沛,而吞噬着他的猜疑也是一种激励:他总在猜想,他的将军们会出他的丑,甚至会让他的保健医生莫雷尔大夫对他催眠,将他拉出柏林示众。尽管在总体上他仍有着自控能力,但有时会莫名地暴怒。有一次,他大发雷霆,两个拳头高高举起,浑身颤抖不已,对着他的参谋总长古德里安大声咆哮,后者在三月的最后几天里被他解职了。

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住在地下避弹室的某个人,曾有几次看到他一个人沿着窄窄的楼梯,费力地往通向花园的出口处爬,但爬到一半时就气喘吁吁,只得转身返回。他还常常来到位于走道中段旁边的盥洗室,那儿放着养狗的狗笼。他表情怪异,总要在那儿和他的母狼狗及五只幼犬玩上好长一段时间,四月初,他把它们全给扔了出去。

外面,数米厚的混凝土围墙的另一边,接近尾声的战争仍在肆虐,人们精疲力竭、备受苦难,害怕遭受报复。这个政权的宣传机器喋喋不休地抛出的铿镪有力的言辞,没有一句能掩盖现实,消除持久的对死亡的恐惧。虽然来自信仰源头的整套东西、荣誉、忠诚在少数人那里还在起着作用,但是这样一些感情洋溢的套话,已使广大的民众将信将疑。人们只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或是在临近尽头时又恢复了识别能力,就不再会相信能挺过去的口号和来自地下避弹室的指示。在这些指令中,帝国视自己为孤胆英雄,反抗由世界犹太民族、布尔什维克主义和财阀统治组成的新“天启骑士”,发誓要捍卫幸福和因地位丧失而失去的荣耀,并再一次赞美那种理想化了的对生存的鄙视,这种鄙视在过去的岁月里曾对德国人的性情产生了阴暗的吸引力。所有阵地都遭突破的前线,防御手段的欠缺,以及无休无止的担惊受怕,使人觉得这些话是多么的空洞乏味,但这是这些公告所特有的语言。“为我们的道德报仇!仇恨是我们的天职!”一则保卫口号这样说道,“勇敢和忠诚,自豪和无畏,我们将把我们的工事变成那帮苏联人的万人墓地……我们与你们一样知道,日出前的时分总是最黑暗的。想一想吧,当你们在战斗中鲜血滴进双眼,周围是一片黑暗时,就是这番情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胜利总是属于我们的。打倒布尔什维克分子!元首万岁!“

苏军发动大规模进攻后,希特勒发布命令,把所有可使用的部队都投入到了东线,在奥得河一线设防以保卫柏林,从那以后,柏林城里就几乎没有具有作战经验、有足够装备的部队了。负责保卫这座在二月一日就被宣布为战斗堡垒的城市的指挥官,赫尔穆特•莱曼中将,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说,他需要至少二十万久经沙场的作战士兵。而实际上,他只有不到一半的兵力可以调用,而且是由一支坦克军的残部、一个守备团、各兵种临时凑在一起的散兵游勇和约四十个人民突击旅拼凑起来的,这些突击旅里,大半是已退休的老者和近四千名未成年的希特勒青年团成员。另外还有几支部队,以及部署在城区的高炮部队,但集中到柏林来的党卫军和警察部队不属他的管辖。对于莱曼要求增派兵力的所有请求,希特勒只是搪塞说,如果要进行一场柏林大会战,是会有足够的部队、坦克和弹药可供调配的。

糟糕的是,从来没有制定过一个步调一致的防御计划。凡需要长时间和卓有成效的合作之处,只得视具体情况匆忙地临时做出安排。再者,莱曼发现自己不停地被卷入有关指挥权限的争吵之中。一会儿是陆军元帅凯特尔领导下的德国国防军总司令部发来指令,一会儿又是参谋总长克莱勃斯,有时也会是海因里希发来命令。这还不算,希特勒还时不时地用变幻无常的灵感来打断这一个又一个的命令,以致这位守卫柏林的指挥官从来都没真正搞清楚,他到底该听谁的。

组织工作的混乱还因戈培尔的干涉更加雪上加霜,他作为柏林的行政头目,同时还兼任着帝国防务专员的职务。他作为“全面战争”的鼓吹者一次又一次地受挫于来自各方的责难后,现在觉得大展身手的机会已经来到,并在不久前刚获得希特勒的同意,着手组建妇女大队。在商讨构筑阵地和派遣兵力等问题上,他争风吃醋,坚持由他一人独自负责城市的保卫工作。特别明显的是他把莱曼也视作他的部下,在所有的磋商会上,他都强调指挥官应该到他的办公室汇报情况。相互矛盾的权限重叠,人员的经常变动,令出四处,以及对现有力量和物资的情况缺乏了解,这整个乱了套的情势变得一团糟,与其说是使保卫城市成为可能,还不如说是妨碍了城市的保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