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国事顾问端纳(第3/4页)

当时端纳看着蒋介石的《军事整理案》,忍不住拍案叫绝,认为他比宋太祖厉害,可以说集机诈权术之大成。

当时蒋介石提出全国有兵一百六十万,每年军费开支达三万八千万元,占国家税收百分之七十五,他提出全国兵额不得超过五十万,军费不得超过税收百分之五十。但裁谁的兵呢?他先鼓动冯玉祥提出一个裁兵方案,即:有训练者编,无训练者遣;有革命性者编,无革命性者遣;有战功者编,无战功者遣;枪械齐全者编,枪械不全者遣;具体方案是第一第二集团军各编十二个师,第三第四集团军各编八个师,其他杂牌部队编八个师。

这种只对蒋、冯有利的“裁人不裁己”的方案,自然不被晋系、桂系所接受。于是他又鼓动阎锡山提出一个只对蒋、晋有利而不利冯、桂的方案。蒋让冯、桂、晋三方互相攻讦而得出有利于己的方案,后来在全国划为八个编遣区:中央编遣区、海军编遣区、第一编遣区(蒋系)、第二编遣区(冯系)、第三编遣区(晋系)、第四编遣区(桂系)、第五编遣区(东北军)、第六编遣区(川、康、滇、黔各地方军)。

端纳详细地列表,展示出中国各系军阀的全景图。他发现,在八个编遣区中,蒋拥有四个区(中央、海军、一区、四区)的编遣权,然后把年轻有为但易上当的张少帅握在手中,那么就剩下桂、冯、阎三系,各自唱独角戏了。他可以站在中央——具有凝聚力的地位上,拉彼打此,也可以拉此倒彼,始终站在以中央对地方以多数对少数的有利地位……

端纳那时还是张学良的私人顾问。他分析了各派势力及其领导者,他认为没有一个人能够与蒋介石抗衡,他佩服蒋介石的意志与手段。除蒋介石外,他把当时中国军政舞台上的要人排列了一个百人名单:从国民党元老,到后起的实力派,他找不出一个能够统一中国的人来。

端纳知道,在中国,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做后盾,任何政治人物都是政客式的傀儡。“拳头硬的是大哥”,端纳在笔记本上写着这句极为普通又极为深刻的中国民谚。张(学良)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虽然都有相当的军力,却没有一个能在诸多方面与蒋介石相比。至于都在寻求自保的川、康、滇、黔各地方实力派,即使做梦也不敢想到入主中原。

那时的中国共产党的军力还处在萌发状态,端纳没法看到它的潜力。端纳对蒋介石的推崇,促成他规劝张学良附蒋,蒋介石也由此充分信任端纳,视之如至爱亲朋。

蒋介石志在削弱地方实力派,必然遭到这些实力派的极力反对,这就种下了战乱的根苗。他在1928年双十节登上国民党主席宝座之后,便着手改组行政院,谭延闿由国府主席退居行政院长,冯玉祥任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长,阎锡山为内政部长,李济深为参谋总长,李宗仁为军事参议院院长。他把握有军权的最大实力派都调到中央来,以加强中央集权,防止分裂割据。任何统治者都要这样干,不然就无法达到统一。但宋太祖可以,蒋介石却做不到,那些地方实力派,谁也不愿意交出兵权而任人宰割。

蒋介石自度单凭自己军力不能制服群雄,便采取联甲制乙、联丙制丁的策略个个击破。

端纳是中国通,却不是军事家,他当时无法想象蒋介石如何对付这些各有利益、各有主张、各有野心、各有盟友、各有权术、各有根基、各有地盘的、软硬不吃的、铁钩抓不住的琉璃球。他怀着棋迷观棋的强烈好奇心和对张学良东北军的责任感,密切注视着形势的发展。

蒋介石根据当时的形势判断,张学良和阎锡山是他北方的同盟者,冯玉祥和李宗仁、白崇禧则是他南方的“假想敌”,最直接的威胁还是冯玉祥。冯的势力由西而东横亘在中国腹地——从青海、宁夏、甘肃、陕西、河南直到山东。冯、蒋虽然义结金兰,为了各自利益也不妨刀枪相向。蒋只能各个击破,准备先对冯开刀。

此时,桂系却掀起了一场政治风暴,白崇禧没有参加南京的编遣会,他借督师滦州之机,与奉军参谋长杨宇霆两次面商,公开是相约两军合力消灭滦东的直、鲁两军残部,幕后却是鼓动杨宇霆在沈阳发动一次政变,取张少帅以代之。张学良先下手为强,把杨宇霆打死在帅府老虎厅里,白崇禧闻之大惊,立即称病入院。不久,桂系又在湖南兴风作浪:突袭长沙,罢免鲁涤平的湖南省主席,以何健代之。

湘局变化,使桂系南北连接起来:它以两湖为核心,北接平津,南达两广,从中国南北两端又画了一道直线。冯玉祥横贯东西,李宗仁、白崇禧直穿南北,蒋介石自然有被钉在十字架上之感。在盛怒之下蒋改讨冯为伐桂,史称国民党的“第二次西征”。

端纳那时认为,如果在蒋下令讨桂之时,冯、阎联合助桂,蒋介石取胜的可能性就很小。但那时,冯、阎却在观望,这是历史上的一种极为有趣的现象。它的有趣,因为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蒋介石比冯、阎高明,就在于他对此必然比冯、阎看得更透。

蒋军溯江而上直扑武汉,桂军的李明瑞、杨腾辉、何健纷纷倒戈,而夏威、胡宗铎、陶钧这桂系三大将,一枪不放弃武汉西逃。此时冯、阎却忘记了危险,滋长了野心。自阎锡山和平接收平津以来,桂系却渗入长城之外滦河流域,使阎不免如鲠在喉,如桂系失败,他可以独霸北方。冯玉祥早已屯兵豫南,从辉县百泉村的窗口,虎视眈眈盯着武汉,桂系败走,他可以捷足而登,蒋在诸多许诺后请他出兵讨桂时,他派石友三部由南阳进占襄樊,派韩复榘由信阳进占广水,却没有想到蒋介石借他臂助之力抢先进占武汉,冯的欲望落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冯玉祥上了蒋介石的当之后,决计反蒋,于是发生了蒋、冯第一次军事冲突。接着在粤、桂战争之后,又发生了蒋、冯第二次军事冲突,随后又是张(发奎)桂联军反蒋,而后又发生蒋、唐(生智)之战,蒋、石(友三)之战,再后就是蒋、冯、阎中原大战。

端纳对这些战争进行过详细的探求,最后进行了高度的概括:“利同则合,利异则争,今天我跟你反对他,明天我跟他反对你,后天你和他反对我,全无信义可言,也无正义可言,只有利害关系”。

“端,”宋美龄感到她的枢密顾问沉思默想的时间过长了。端纳的话使她感到欣慰,却没有消除她的忧虑,她凝视着他在窗外阳光映射下变成古铜色的脸,这张鼻梁高挺表情始终温和愉快的脸,曾不止一次地在她恹闷欲绝时,鼓舞起她的信心,“你认为委员长应该怎样才能摆脱他的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