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三 大时代来临前的大国较量 《环球时报》记者对乔良将军的访谈(第4/5页)

在这方面中国也不例外。试问我们能不考虑控制南海吗?能不对马六甲海峡有朝一日被掐断感到担忧吗?否则,为什么我们对克拉地峡那么热衷,又对瓜达尔港以及中巴铁路那么看重呢?其实这些忧虑都来自地缘政治,因为那是你当前和未来很长一段时期里经济获益的通道甚至生命线。

相对于俄罗斯、中国等国,美国虽然也看重地缘政治,注重把握地缘关节点,但其对于地缘政治的利用和获利方式已然不同。美国控制地缘已经不再是停留于物流方面,不单是为了控制、获取资源。美国早已不是单纯的制造业国家,不需要通过物流把那些资源作为原材料运回美国,然后加工成制成品再卖出去,这已不再是美国主要的获利方式了。

那为什么美国还要控制地缘关节点?那是因为它要让资源按照它需要的方式流动。美国给世界提供安全公共产品,承担世界警察的责任,目的是让全世界的资源有序流动,比如,进入中国这样的制造业国家,生产出产品来,再别无选择地廉价卖给美国人去享用。另一更重要的原因是,美国要通过控制地缘政治来满足其币缘政治需求。因为美国真正的获利方式是运用金融霸权。拥有金融霸权,全球资本的总控就在美国手里。而控制了资本流动,其他一切资源尽在掌控之中。

因此,美国已经让地缘政治变成其币缘政治的附庸和实现工具。这一点很多人至今都还没能理解,貌似美国和俄罗斯都在控制地缘政治关节点,只是规模不同而已,但本质区别在于美国要控制资本,而俄罗斯却是要控制物流。控制物流的国家在层级上低于控制资本的国家。美国只要能够保证全球各地的资本最后都能回流到美国,它就能够掌控这些资本进而继续掌控全球。但俄罗斯和中国还做不到这一点,这些国家还没有金融和货币霸权,当然也就没有像美国那样控制资本流的需求。

美国在其他国家搞“颜色革命”,表面上看是要颠覆那些国家不符合美国“心意”的政权,但实际上这与美国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一直秉承的战略相一致,即让更多国家破碎化,只有破碎化,才使其易于为自己所操控。比如,美国通过“颜色革命”给乌克兰制造危机,貌似是为推翻亲俄且腐败的亚努科维奇政权,其实背后的意图是一石多鸟,不仅要扶植亲美政权,还要使乌克兰成为阻断俄罗斯和欧洲接近的防火墙。因为欧盟与俄罗斯都是瘸腿巨人,前者有经济实力无军事实力,后者则刚好相反。而如果这两个“瘸子”走到一起,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巨人,这是美国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这还不算,美国此举还有另一层意图,那就是通过乌克兰危机甚至内战,使欧洲的投资环境恶化,其结果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上万亿资本撤出欧洲。包括前不久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这一突发事件背后仍不难看到美国利用北约牵制欧盟的影子。即便我们对此不予深究,但仍可看到该事件导致的客观结果之一是土、俄两国股市下跌、资本逃离。总之,美国在给别国制造危机的同时,也在促使资本顺着美国希望的方向流动,最终进入美国。

那么在这些事件中,到底是地缘在起作用还是币缘在起作用?或者到底是为了地缘还是币缘?实际上,是利用地缘危机营造对币缘有利的态势。如果仅仅看到地缘,那就流于表面了。美国人的战略动机是要操控资本,而不仅仅是操控地理。从这个角度来讲,美国与其他国家的获利方式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它已让地缘政治变成币缘政治的附庸和工具。

那么其他国家怎么跟美国抗衡呢,是争一时一地之得失吗?当然有的时候该争也要争,但那绝不能成为主要方面。如果哪个国家能懂得你要争的是,即使这份资本我不要了,也不能让美国拿走。谁若能掐住美国资本回流的路径或方式,也就掐住了它的命脉。谁能明白这一点,谁在今天的大国博弈中,就算大彻大悟了。因此其他国家在与美国抗衡或制定相关战略时,不能简单考虑某一仗能否打赢或怎么占住地盘,而应考虑如何截断资本流。2001年“9·11”事件为何给美国带来如此大的震撼?因为它在一个月内就让3000多亿资本逃离美国。如此将各类事件加以联系和考虑,就能获得对地缘政治和币缘政治更深的了解,而不会简单地认为地缘政治的重要性现在重新上来了。

对于其他国家而言,地缘政治依然如故;对于美国来讲,地缘政治依然是为币缘政府服务。不过现在美国似乎越来越倾向于使用地缘手段了,因为这是给别人制造麻烦最便捷的办法,况且它也拥有这方面的军事实力。这样做要比通过其他手段强压别国资本流出来容易得多。如果美国仅仅通过加息来吸引资本回流,那它不亏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别国投资环境变坏,这样资本就会乖乖出走,等于去廉价地为美国经济服务了。

《环球时报》:现在中国面临非常现实的地缘政治压力和挑战,比如,美国亚太再平衡以及南海领土争端等。那么未来中国该怎么做,在无金融霸权之前只能走地缘政治这条路吗?或者是我们能找到别的路径?

乔良:我们当然需要理解美国这种战略的生成原理和实施流程,但美国是世界上第一个金融帝国,在我看来也将是最后一个金融帝国。美国之后不会再有帝国,也不会有金融霸权。这与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有关,互联网已使货币高度电子化,网上消费、远程交易正在驱逐实体货币,或者说“去货币化”。或许不远的将来,我们就会迎来一个没有货币的世界,那么到时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还有什么货币霸权可言呢?

因此中国未来不要强行地去谋求什么货币霸权,因为它将成为一种没落和过时的模式。现在中国只应谋求一点,就是在货币霸权消失之前,尽可能让人民币成为国际化货币。我相信中国未来可能会面对美元、欧元和人民币“三币鼎立”时代。那个时代过后,世界将会用新的信用方式和度量方式取代货币。这就是说,我们将面对的是一个大时代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场决定性的大国较量。

在此之前,面对现有的地缘政治压力,我们还是应该回到“一带一路”上来。这是一个百年目标,完全无须急于完成。即使我们能以“深圳速度”去修一条铁路直达欧洲,也千万不要去干这种傻事。因为“一带一路”的成功与否,最终取决于沿途人文环境的改变,在此之前如果“一带一路”仅从物质层面完成,那就肯定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一带一路”就只能成为一个方向,而不应是方案。我们根本无须考虑短期内就打通欧亚大陆桥,因为它的直接目的不是打通欧亚之后跟欧洲人直接做生意,那对中国来说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与沿途各个国家的互动,主要目的是让中国的产能和货币走出去,同时帮助相关国家发展他们的经济。这样能解决一个是一个,最后就会形成“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形势。如果只有一条铁路通向欧洲,那你就死定了,沿途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掐住你,你就得留下买路钱。但是如果有很多条路都畅通,那时任何国家就都明白,单独掐断中国的铁路就等于掐断它自己的生路,那样它们也就不会动这样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