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郑永清当值,他原本想到督军公署,点个卯,转一圈就去“西春发”参加岳父的寿宴,刚欲离开办公室,专线电话响了,格外地刺耳,他抓起电话,对方点名找熙洽参谋长,郑永清告之参谋长不在,对方急切地说,务必找到熙洽,郑永清好生奇怪,想问对方是谁,对方以命令口吻补充一句,找到熙洽后,让熙洽亲自回电话,郑永清以军人的敏锐,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军务,连声说立即照办。这时,对方缓下一口气,喊他的名字,郑永清辨听出来,对方是他在东北讲武堂时的同期同学,现在是吉林省督军,也是省长张作相的侍卫郭姓副官。半年前,随张作相去了沈阳,一直没回来。郑永清与他相处不错,顺口问他,这么急着找熙洽,发生了什么事?郭副官迟疑一下,压低声音说,今天清晨,大帅的专列在皇姑屯被炸了,大帅生死未卜,郑永清惊呆住了,半晌未说出话。郭副官说是督军要与熙洽通电话,还叮嘱郑永清,一定保密。郑永清怔然地问,是谁干的。郭副官只含蓄地说了一句,还能是谁干的,便放下电话。郑永清听了郭副官最后那句话,不知为什么,脑海中,立刻跳出关东军三个字,他不敢耽搁,也来不及多想,以最快速度要通熙洽的公馆,但公馆的人说熙洽不在,昨夜就没回来,郑永清知道熙洽还有两个外宅,电话打过去,也没找到熙洽,郑永清想到熙洽会在哪儿子,犹豫片刻,还是喊来一个信得过的小参谋,写下地址,让小参谋速接熙洽回公署。

自三年前,“郭松龄反奉”,吉林驻军出征,讨伐郭松龄回来,就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战事,官兵不能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但也都渐渐懈怠下来,就说参谋处吧,本是军机要处,正值办公时间,除了参谋人员,百无聊赖地凑在一起胡侃闲聊,几个比他军阶高的官长,都不在办公室。

郑永清趁这工夫,去了趟“西春发”,他打小出入马家大院,与太太马明玉青梅竹马,马万川很喜欢他,拿他当亲儿子看待,他也非常敬重岳丈,所以,岳丈六十大寿,于情于理,即便有天大的事,也得去打个照面,另外,他也急于想把电话里的“军情”告诉大舅哥马明金。在他从“西春发”回来后,熙洽已到了公署。

熙洽,满族,正蓝旗人,姓爱新觉罗氏,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亲兄弟莫尔哈齐的后裔,一九一一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骑兵科,在东北讲武堂做过教育长,是奉军中人所共知的亲日派,因留过洋,算得上军事人才,所以颇受重用。

郑永清来到熙洽的办公室门外,喊声报告,没等里面应允,推门进去,若不是十万火急,他绝不敢如此放肆。

熙洽穿着高级呢料军装,两只亮晶晶的皮靴交叉放在茶几上,仰靠在沙发里,手指夹着香烟,似乎在沉思,仅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

郑永清敬礼,急切地:“参谋长,我接到郭副官电话,他请您……”

熙洽:“噢,我与督军通过电话了。”

郑永清松下一口气,但一见熙洽的神情,他又有些疑惑,这么大的事儿,熙洽还如此镇静,处惊不乱,看来长官毕竟是长官。他想问询一下,又一想,身为下属,长官不说,自己是不能主动问的。

熙洽:“你知道了吧?”

郑永清想了想,点点头。

熙洽喃喃自语着:“日本人真的动手了?”

郑永清:“参谋长,您的意思是说日本人……”

熙洽瞟他一眼:“你说什么?”

郑永清支吾着:“没……没啥,我……我是说,咱们是不是做些准备?”

熙洽:“准备什么?”

郑永清听了这句反问,一怔,蓦地觉得自己有些越权了,他太了解这个熙洽了,不知是日本军官学校培养的结果,还是当过讲武堂教育长原因,对手下人要求得极苛责,性格也极像日本人,刚愎自用,反复无常。

熙洽:“你想打日本人吗?”

郑永清不敢与熙洽刺人的目光对视,支吾着:“我是想咱们吉林有不少日本人,我怕他们趁机……”

熙洽冷冰地说:“那不是你考虑的事儿。”

郑永清只能简洁地回答个是字。

熙洽手摆了一下,示意郑永清出去,就在郑永清转过身,他又叫住郑永清,脸上呈出难得的笑容:

“你老泰山的大寿办得怎么样儿?客人多吗?”

郑永清没想到熙洽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随口回说:

“谢谢参谋长的关心,办得挺好的,客人不少。”

熙洽又点燃一支烟说:“按理说,我都该去捧个场,可我知道,你那个岳丈不喜欢与为官的人打交道,我也就别去为难他了,你再见到他,代我问候一声吧!”

郑永清先替岳父表示感谢,他也知道熙洽跟岳父没有什么过多交往,只是一个客套而已,说岳父不跟做官的人来往,这不确切,他想,如果要是督军张作相今天在吉林,以他与岳父的交情,不到场拜望,也会送去个贺匾。

“酒井完造去了吧?”熙洽时常会突然转换话题,这就是他的特点。

郑永清说看到了酒井完造。

熙洽:“我想他会去,这个酒井啊,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比咱们先得到了大帅被炸的消息。”

郑永清:“不会吧?”

“你父亲与酒井交情甚好,噢,我说的不是你岳丈,是你爹,用咱们旗人称谓,就是你阿玛,你回去不妨问一下,酒井很可能会告诉他的。”熙洽说到这儿,不免发出由衷地赞扬:“我在日本生活过,对他们太了解了,整个关东就是他们的一盘棋,动一子,引发全身,以他们做事的严谨态度,这么大的事件,肯定会及时通报给各领事馆的。”

“参谋长,您分析的有道理,假如真是这样,我们是不是……”郑永清听熙洽这么说,尽参谋职能,禁不住又想提示。

熙洽没出声。

郑永清知道熙洽非常崇拜日本,每每说起日本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做事一定要学习日本人一丝不苟,坚忍不拔的精神。而郑永清也像熙洽崇拜日本人似的崇拜熙洽,听从熙洽的教诲,拿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

熙洽:“这件事情,你告诉马营长了吗?”

郑永清一愣,旋即脑子一转说:“没……没有。”

熙洽一脸严肃地说:“大帅的生死,关乎到整个东北的前程,此事绝不许外传,以免发生不测,你听明白了吗?”

郑永清连忙应是,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也是被这突发事件,惊得六神无主,心中慌乱,这才在第一时间告知给大舅哥,但他若对熙洽坦承,肯定要遭来训斥和痛骂,听熙洽这么说,他着急了,他知道大舅哥,性情特别耿直,也是个军中的反日派,所以从不被亲日的熙洽所看好。他在离开“西春发”时,大舅哥说马上回营里,如果大舅哥把此事传出去,有所行动,熙洽知道了,那可就是……他脑门都渗出汗了,急于想出去,给大舅哥摇个电话,想到这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