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祭灵(第5/6页)

“土生!”是黄容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老人心中动了一下,想叫土生开门,但又一想,不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命苦的人还是少去招惹是非。

然而,外面有人讲话了。“苏老爷爷,开开门吧,你和土生的话我们都听到了。”那是徐翠在讲话。

老人仍然迟疑了一番,感到不开不行了,于是他第一次在人们面前开了口:“土生!给她们开门。”

开了门,土生已把松香烛点了起来。

徐翠一进屋,就直截了当地说:“苏老爷爷,听到了你讲话,我们很高兴。你过去不讲话,对干部有隔阂,这不怪你,是旧社会把你害的,现在请你放心好了。你帮过土匪的忙,是被迫的,政府也不怪你。不过,希望你能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我们听。”

老人考虑了一番后说:“我讲,那是秋征时候的事了……”于是他谈到,秋征时候,在莫太送的串通下,地主莫贵、地主老婆陈玉芬,还有农会财粮委员莫玉清,一共三十多家,在他这里集中了谷子,后来,山里来人挑走了。

听完了苏瞎子的叙述,徐翠暗想,怪不得财粮委员近来的情绪也不大好,原来他给土匪送过粮食。像这样的问题不解决,让一些人背着包袱当干部,怎么能积极参加剿匪呢?她为这一意外的发现,十分高兴。当老人一住口,她就加以鼓励地说:“苏老爷爷,你讲的情况非常好,你再不必为这件事担心了,这不能怪你,全都是地主和土匪的罪过。”

黄容看着苏瞎子那张半信半疑的脸,接着说:“你和土生不大参加会议,有些事不很清楚,也难怪。你要是对政府的政策还有疑问,就看我吧!我过去也受地主拉拢过,我们水生也挨土匪抓去过,现在还不同样可以当干部,当民兵。”

苏瞎子仔细听完了徐翠和黄容的话,想了又想:“唉!这都是命呀!在劫者难逃。我的命就是不好,解放后,人家苦尽甘来,可土匪却偏偏把粮食放在我这里,惹得我一身臊!”

“命!”徐翠忍不住接上去说,“老爷爷,你说的不对!讲命,那是旧社会地主压迫穷人的一种手段。你想想,为什么一解放有钱有势的人都要垮台,穷人都要翻身,难道说所有的人的命都突然变了吗?”

苏瞎子沉默了一下,并不完全相信徐翠的话,他说:“有钱有势的人垮台,那是他们的劫数到了。要不,他们有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势力,谁能打得垮呢?”

徐翠感到苏瞎子的思想,比较根深蒂固,难以一下子说通,需要做艰苦的思想工作。于是,她更加耐心地说:“老爷爷,地主、土匪的垮台,不是劫数,是我们全中国的穷人,也就是像你这样苦大仇深的穷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大家团结了起来,才把他们打垮的。不信你想一想,解放前为什么地主能打死土生的妈妈,活埋土生的爸爸?因为那时,我们穷人没有觉悟,没有团结,没有共产党的领导。解放后,为什么黄维心垮台了?还不是我们穷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团结一致,与他们斗争的结果!就拿黄维心被捉到的事来说吧,要不是水生与他搏斗,他早跑到山里当土匪去了。你说,这是命吗?当然不是,全是人的力量!”

苏瞎子被徐翠的话引到那惨痛的岁月中去了,他又一次想起了儿媳妇、儿子的悲惨下场,想到了自己的苦难,忍不住又叹口气说:“唉!不靠命,你们说我已经六十多岁了,还有什么出头日子?”

“老爷爷!只要你能和我们大家团结在一起,向地主、土匪做斗争,马上就能翻身过好日子。”

苏瞎子有点不大相信地说:“我会有什么能力?”

徐翠说:“你不要小看自己。大河里的水,还不是由一滴水一滴水汇在一起的?一个人的力量当然不大,但,穷人们团结一致,力量就大了。老爷爷!你说说,你愿意和我们大家一起去和地主、土匪做斗争吗?”

“愿……意。”苏瞎子迟迟疑疑地回答着。

这时,鸡叫了,徐翠忙结束了他们的谈话,打算以后继续和他多讲些革命道理,逐步提高他的觉悟。临走时,徐翠又关照了老爷爷一番,要他仔细想想,要是什么时候想起了有关土匪的情况,就慢慢和工作组讲。苏瞎子误解了徐翠的意思,他想,也许这个能说会道的姑娘对自己还有怀疑,心里很是不安。最后,他为了表白自己,终于鼓起勇气说:“没有什么想的了,你慢点走,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说吧!”徐翠鼓励着说。

于是,苏瞎子说开了:“这事已一年多了。有一天夜里,我在这门口坐,听到有人扛着很重的东西,从山里往村边走,一共有几十人的样子。开始,我没注意他们抬的是什么;后来,才听见走在后面的人说:‘这么多枪,埋起来做什么?’另一个人说:‘听说这里要放弃了,这些枪留下来等回来时用。’他们说的声音很低,我刚听到这里,忽听见黄四保低声骂了起来:‘他妈的,胡吵什么!’后来,就再也没人出声了。”他停了一下说:“我知道的就这些,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徐翠对这一意外的消息,十分重视,为了不使老人家增加思想负担,让他有机会消化刚才她所讲的那些道理,她不再询问什么,只是简单地对他说:“你讲的这些情况很重要。我们就谈到这里吧!你该休息了。”随后,就同黄容辞别他们祖孙两人,愉快地走回村里。

第二天早上,徐翠一睁眼,只见太阳升得老高,黄容早已不见了。她便急急忙忙地吃完了黄容给她留下的饭,一股劲跑到农会。农会里没有人,她又跑向离农会不远的莫玉清家去。莫玉清在村上是一个有威信的干部,劳动起家,人很正派,一解放就在农会当财粮委员,一贯老老实实工作。只是他近来有点不安心,昨天听苏瞎子说,才知道他给土匪送过粮食,背上了包袱。徐翠认为有必要找他很好地谈一下。当她走近玉清的大门时,只见大门反锁了,家中没有人,她就顺着小巷向西边走去。刚刚走到村头,只见玉清正在他的小园子里给蚕豆施肥。徐翠忙跑向前去,向玉清打招呼:“你这蚕豆不错呀!”说着就伸手拿起旁边的锄头去松土。

莫玉清也同所有与土匪有过一段关系的人一样,这几天的心情十分沉重。区里开了大会后,他曾一度想过:这一回不同往时了,群众都发动起来,自己给土匪送过粮的事,恐怕再也隐瞒不住了。怎么办呢?还是争取主动,找徐翠去坦白吧!但,回头一想,何苦自找麻烦呢?找上头来再说吧。由于这种心情的驱使,他吃完早饭,没有到农会里去,表面上是给自己的蚕豆施肥,实际上是借此来掩盖内心的矛盾和不安。因此,当他一见徐翠来了,就不由地打了一个愣,心中暗想:糟了,徐翠找上门来了!只有来个“争取主动”,否则,不堪设想啊!于是,他忙停下活来,望着徐翠,试探地问:“有什么事吗?我这活不忙,改天搞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