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雅量从容(第2/8页)

嵇康生活的年代,司马家已控制了曹魏政权。

对司马家的所为,嵇康是鄙夷的:江山可以夺,但不应该是这个夺法。

与司马家,嵇康采取的是彻底不合作态度。同为七贤的山涛欲荐举嵇康为官,后者遂写下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

正如我们说过的那样,嵇康与山涛并非真绝交,只是借信明志,诉说情怀。

后来嵇康被捕,儿子嵇绍去探望父亲,嵇康说:“不要害怕!我死之后,有山涛叔叔在,你就不会成为孤儿!”

嵇绍在父亲被杀后,在山涛的抚养下长大,并被荐举为官。

初进洛阳的嵇绍,由于身材伟岸、形神俊朗,一进城就把人们给震了,于是便有人跑到王戎处说:“这嵇绍确实帅气非凡,在人们中间仿佛鹤立鸡群。”

于是一个成语诞生了。

王戎笑了一下,冷冷地说道:“他确实很精神,但你没见过他父亲!”

他的父亲,在写完《与山巨源绝交书》后,在道出“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后,终于遇到了麻烦。

导火索是吕安事件。

吕安,嵇康好友,二人感情颇深,每至思念,便奔行千里相会。

吕安的女人很漂亮,但被其兄吕巽看上了,后者卑鄙地以“不孝”之名诬陷弟弟。这在古代是大罪了。

嵇康大怒,为友人一辩,终被牵扯进去。

司马昭想起嵇康对司马家的一贯态度,以及钟会拿来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杀心渐起。

洛阳方面为嵇康网罗的罪名除“吕安同党”外,还有:言论放荡,负才惑众,害时乱教,有助人谋反之嫌疑。

嵇康终于被押上刑场,索琴而弹,不动声色,从容赴死。

王戎曾说:“与嵇康交往二十年,未见其喜怒。”

嵇康喜怒伤悲不形于色,是为魏晋名士所推崇的雅量。但同时,嵇康又有另一副面孔。如果说阮籍的狂放中带着几许忧伤与无奈,那么嵇康的狂放中便带有明显的激烈与刚直,在更多时候“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

嵇康生前曾游汲郡山中,偶遇隐士孙登,孙对他说:“君才则高矣,保身之道不足。”

刑场上的嵇康,索琴而弹。三千太学生上书求情,愿以其为师,司马昭不许。

其实,司马昭在杀不杀嵇康的问题上非常犹豫。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此时其心腹钟会进言:“今不诛康,无以清洁王道。”

嵇康与钟会,魏国士林中外形最俊朗的两个人,又都身负才华。

钟家来自著名的颍川世家大族,身份更高。两个人互相看不上眼在魏国已不是什么新闻。

嵇康看不上钟会,是因为其依附司马昭;钟会看不上嵇康,则是因为他比自己更有魅力。同时,又认定,我为司马家效命与你做曹家的女婿没有本质区别,嵇康,你不要太过清高。

即使如此,司马昭仍未下最后的决心。

毕竟嵇康名气太大了,又是名士中的旗帜性人物,杀其人寒士心的事他必须考虑。但当洛阳的三千名太学生为嵇康求情,愿意拜其为师时,司马昭下了最后的决心。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嵇康的影响力。

那一天午后,大约没有阳光,疾风吹劲草。

虽是被诬陷而死,但嵇康这一次没有怒发冲冠,而是在最后为我们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于是,刀落了,升起的是光辉,照亮了后世士人的情怀。

嵇康死了,也带走了《广陵散》:“当初,袁孝尼想跟我学此曲,我没有答应他,于今绝矣!”

这是何等生动的死!

性格激烈的嵇康,最后选择了沉静地去死。

大将军司马昭,一下子又后悔了。这未必是做戏,他没必要给谁看。他之所以后悔,大约是回过神来:嵇康,说到底是没有威胁的。他可杀,也可不杀。如此说来,何必杀之而留下千古骂名?

一切都晚了。

嵇康抚琴,最后猛地一拨,弦断了。

古人的出名

褚太傅初渡江,尝入东,至金昌亭。吴中豪右燕集亭中。褚公虽素有重名,于时造次不相识别。敕左右多与茗汁,少著粽,汁尽辄益,使终不得食。褚公饮讫,徐举手共语云:“褚季野。”于是四坐惊散,无不狼狈。晋人重形貌,尚风神。

名士庾统家族弟子初入吴,想在亭驿住宿。

诸弟先进亭驿,见有很多庶民聚集在屋里,没有躲避的意思。

诸弟回来后,把情况告诉了庾长仁,庾说:“我去试试看。”

结果,他到了,只在门口一站,“诸客望其神姿,一时退匿”。那些人并不知道庾统是谁,但看了他的形貌风神后,一下都敬畏地散去。

华贵高迈的姿仪、气质和风神,自然可以带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效果。魏晋人,尤其看重这一点。庾统就是这样。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情况:不谈形貌风神,只把名字一报,众人就都被惊傻了。

谢安尊崇褚季野,常与人言:“褚季野虽沉默不爱说话,可四季冷暖皆在胸中。”桓彝则称褚季野“皮里春秋”,所谓虽话不多,但心里都有数,褒贬自有。

褚季野即褚裒,河南阳翟(今河南禹州)人,其女褚蒜子为晋康帝皇后。

说到这里需要带一句,褚蒜子为东晋美女,二十岁刚过时,丈夫晋康帝就死了,当时她抱着年仅两岁的晋穆帝临朝听政,这位深有才华且会用人的女人先后辅佐过包括丈夫在内的东晋的六个皇帝,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

接着说褚裒,他初为郗鉴的参军,参与平息苏峻之乱,后官至徐、兖二州刺史,征北大将军,督青、扬、徐、兖、豫五州军事,为北部边陲警备军司令。

褚裒有盛名,却死于忧愧。

在此之前,逢何充死,褚裒带人入朝,自测可继何之后而执政朝廷,但却为刘惔和王濛所阻,褚裒颇有信心地问二人:“朝廷欲置何官于我?”

刘指着王对褚说:“此人能语。”

王遂对褚说:“朝中自有周公!”那意思是说,您老还是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朝廷上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褚裒遂抱愧而退。

褚裒长期镇金城、京口等重镇。

晋穆帝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后赵暴君石虎死,北方又乱。褚裒率军三万北伐,旋即失败,不仅损兵甚多,而且致使很多欲南投的北方民众遭胡人屠杀,褚裒为此忧愧而死。

褚裒渡江之初,曾东游吴郡金昌亭,当地世家大族的子弟们正燕集此亭。

此时褚裒虽已负重名,但不为诸人所认识,以为又是个落魄逃难的北方佬,于是有人使坏,叫侍从不停地给褚裒的杯里倒茶水,而不给其吃主食,搞得褚裒来了个水饱儿。最后没办法了,褚裒才慢慢举起手说:“我是阳翟褚季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