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开皇之治

贞观四年,唐太宗李世民问起大臣萧瑀(萧詧的孙子,杨广正妻萧皇后的弟弟,以“耿直敢谏”闻名历史),隋文帝杨坚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瑀回答:“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坐论事,宿卫之士,传飨而食,虽性非仁明,亦是励精之主。”

性非仁明

杨坚是中国历史上最幸运的开国皇帝:

他的颠沛流离了大半生最终却成为西魏大将军的父亲杨忠,让他从出生之日起,就步入了北周的权力中心;

尽管由于宇文护的压制,他没能一开始就飞黄腾达,但是,这却让他得到了宇文邕的赏识,获得了国丈的身份;

正因为国丈的身份,他幸运的被宇文邕的宠臣们看重,成为摄政;

兴兵反抗的尉迟迥,非但没能动摇他的地位,反而为他最终篡位称帝扫清了障碍,当前辈王莽花费了二十多年时间来进行政治整合之时,他却只需要一年;

他完全继承了宇文邕的政治遗产,当他建立隋朝后,南北朝末期北方的分裂已经结束,“北强南弱”的局势越发明显;

当他最终决定要统一天下时,他的对手,居然是中国历史上最无能的亡国之主——陈叔宝,以至于,他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灭亡了南陈;

突厥曾一度让他寝食难安,但是,幸运的是,他有个叫做长孙晟的部下,以其翻云覆雨的政治手腕,帮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心腹大敌;

……

然而,当千年之后,我们回顾历史,却很难将“幸运”二字作为标签,安在杨坚的头上,相反,我们要感谢这种“幸运”,我们必须这样说,“幸运”的是,中国历史上,曾经拥有过杨坚这样的皇帝。

跟一般人不同,我准备从杨坚的缺点开始谈起。

当我们翻开二十四史,翻开《资治通鉴》,我们会发现,大部分的皇帝,我们想找他们的缺点非常容易,史官们会毫不留情的,不吝笔墨的,将这些皇帝的种种荒唐,曝露于史书之上——以至于近现代很多哲人感慨,中国人何其不幸,居然在这些玩意手下过了几千年!柏杨先生就将中国历史称为“酱缸社会”。

当然,柏杨先生此语不免过激,在我看来,我们能了解到中国皇帝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烂事,恰是中国政治文明的体现——试想,在特权社会,哪个国家的当权者没有乱七八糟的丑事呢?为什么只有中国的历史将其保留的如此完整呢?

我们赞颂民主制度时常说,民主政治的高明,不在于没有丑闻,而在于,一旦出现丑闻,这就会很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此,对于中国的历史,我们同样可以说,中国政治文明的先进,不在于能够避免种种丑闻,而在于,大部分的丑闻,都会在千百年之后,成为后世之人的谈资。

然而,在史官们毫不客气的笔触下,我们要寻找杨坚的缺点,却显得极为困难。我翻遍《资治通鉴》,最后发现,如果硬要说杨坚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如此种种,都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苛。

所谓“苛”,于杨坚而言,就是他总是试图将所有事情都纳入自己预想的轨道上来,作为一个政治家,他缺乏一些弹性,他显得有些刻板,他没有恢弘的气度,他渴望他的国家、他的臣民、他的子女,都照着他的要求前进,他不能容许在这个过程里,出现任何的偏差。

下面,我们就来具体看看杨坚的这个“苛”字吧:

在前文的《使命》一章里,我们说,杨坚的重要任务,是重建一个价值体系。在漫长的乱世中,我们看到的,是道德的日渐沦丧,要说明这一点,我们窥一斑以见全豹,看看自六镇兵乱以来,中国的统治家族出现了多少次的骨肉相残吧:

北周时期:宇文护诛杀了自己的两个堂弟,宇文觉和宇文毓;而后,宇文邕又诛杀了他的堂兄宇文护;宇文赟即位后,对他的叔叔宇文宪痛下杀手;

北齐时期:这个我们前文已经讲了很多了,高纬诛杀其弟高俨;高洋诛杀三弟高浚和七弟高涣,堂叔高岳也为其所诛,六弟高演也险些倒霉;高演诛杀了他的侄子高殷;高湛诛杀了侄子高百年,而高浚、高涣之死,他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高澄则残酷对待他的弟弟们,尤其是高洋……

南陈时期:陈叔陵在陈顼驾崩的次日,用切药刀猛砍陈叔宝;陈叔宝的父亲陈顼夺得帝位,是因为干掉了其兄陈蒨的嗣子陈伯宗;同样的,陈蒨称帝后,也干掉了从北周回国的陈霸先嗣子陈昌;

南梁时期:萧绎干掉了其弟萧纪、其侄箫誉,间接逼死了萧纶,萧詧此后又报了萧绎的一箭之仇;而在整个侯景之乱中,萧氏子弟们,几乎都在围观,眼睁睁的看着宫城被侯景攻破……

而在六镇兵变期间,还发生了又一件人伦惨剧——胡太后杀掉了儿子元诩。

当然,有人会说,政治无父子,这当然是对的,但是,如南北朝这样,从六镇兵变(公元524年),到隋朝一统天下(公元589年),65年的时间,光皇室宗亲内部,就出现这么多的人伦惨剧,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由此可知,当时中国社会的价值体系,面临着怎样的巨大冲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杨坚采取了什么办法呢?他只用了一个字——孝。

大力倡导这个字的,乃是杨坚早年的宠臣苏威,曾经他对杨坚表示:“臣先人每戒臣云:‘唯读《孝经》一卷,足以立身治国,何用多为!’”杨坚对此颇为赞赏,并将此作为治国之本。

杨坚之所以如此看重一个“孝”字,是因为,这是传统道德的基准点,由这个“孝”字可以无限发散,由家发散到国,由子女对父母发散到臣对君,换句话说,“孝”其实是“忠”的根本,只有把“孝”稳固了,“忠”才能立足。

对这个问题,吕不韦在《吕氏春秋》里就发表过一番见解:

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所谓本者,非耕耘种植之谓,务其人也。务其人,非贫而富之,寡而众之,务其本也。务本莫贵于孝。人主孝,则名章荣,下服听,天下誉。人臣孝,则事君忠,处官廉,临难死。士民孝,则耕耘疾,守战固,不罢北。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

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

为了贯彻这个政策,杨坚让苏威做“五教”,以教化民众,并开始树立典型;《隋书卷七十二》中,记载了隋文帝表彰孝行的多个典型,大家不妨一观。

当然,“孝”的目的是为了“忠”,所以,在“孝”和“忠”之间,杨坚也是通过实际行动,来表明了他的态度。在北周五王事件中,有个叫李安的人,曾经“大义灭亲”,向杨坚告发了其叔跟赵王的“谋反”情事,杨坚对此极为赞赏,还为此下诏表彰了李安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