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自负

从张九龄和李林甫同时进入宰相班子那一刻起,就决定了这对宰相同样要延续先前杜暹和李元纮、萧嵩和韩休的掐架局面,唯一不同的是,由于开元年间诸多矛盾的日益显露,以及李隆基的内心变化,使得这对宰相的斗争逐渐衍生出各种影响大唐历史走向的事件。

坦白的讲,张九龄和李林甫的矛盾从没进入宰相班子以前就已经形成了,张九龄是张说的人,而李林甫先前跟随宇文融一起弹劾过张说,两个本不属于同一派系,甚至是斗的你死我活的派系,各自的接班人现在居然成为必须合作的宰相,不知道李隆基在重新整合宰相班子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事实上,由于张九龄才学出众、自负清高,内心深处根本瞧不起斗大个字一个不识的李林甫,李隆基在任命李林甫做宰相前,曾经征求过张九龄的意见,张九龄认为宰相关系到国家安危,而李林甫自身没有文化、不学无术,如果当了宰相恐怕国家会有忧患。

在我看来,张九龄对李林甫的评价有些偏颇,才学不高这的确是事实,但不学无术则是冤枉了李林甫,其实李林甫所学的那些东西,通过后来的事实证明,远比张九龄要实用的多。

李隆基之所以没有听从张九龄的建议,其实也是看重了李林甫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在刚刚进入宰相班子的时候,张九龄在李隆基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崇拜,李隆基曾经评价张九龄说:“其文章自有唐名公皆弗如也。朕终身师之,不得其一二,词人真文场之元帅也。”

而且张九龄每次上朝时,都会表现出精神百倍的样子,李隆基经常说每次见到张九龄都会感觉精神顿生。可以说张九龄的个人气质当时对整个朝廷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照此下去,张九龄将永远是当时的首席宰相;如果照此下去没文化的李林甫将永远被张九龄的光辉所掩盖。

然而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定数,当李林甫决定暂时隐忍的时候,朝廷的政治走向出现了利于他的转机,这一切都来源于张九龄的自负与清高。

开元二十三年(735年)正月,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在边境打败契丹人,并将其国王屈烈和大将可突干斩首,将人头送往李隆基身在的东都洛阳报捷。

李隆基得到消息后,决定任命张守珪为宰相,张九龄立即表示反对。

“宰相是代天子治事,不是用来赏赐功臣的,希望陛下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张九龄当人所有朝臣开口说道。

李隆基内心明白张九龄的反对其实很有道理,因为自姚崇、宋璟时代以来,不赏边臣已经成了惯例,更何况还是一下子进入宰相班子,如果张九龄不反对,那就是失职。

“朕只给他个头衔,不让他真的任职可以吗?”李隆基说道。

表面看起来李隆基的这句话似乎是一种妥协,但实际上他是在给自己和张九龄寻找一个契合点,他既不希望自己的想法被彻底否定,又不想给朝臣造成一种拒不纳谏的印象,所以这句话其实是在告诉张九龄,你的意见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但自负的张九龄并没有理解李隆基的深意,他继续回绝了李隆基:

“不可以的!名义和职权都能轻易授予人,张守珪刚刚打败契丹人,陛下就想用他做宰相,如果将契丹和奚全部灭掉,陛下该怎么赏赐张守珪呢?”

一句话,让李隆基哑口无言!

从道理上讲,张九龄的话完全无懈可击,而且不赏边臣是朝廷的惯例,张九龄的据理力争没有错误,但张九龄面对的对象是皇帝,和皇帝讲理,那是要看皇帝心境的。

当时间走进开元二十三年的时候,李隆基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二十多年来的励精图治使这个帝国走向了辉煌的黄金时刻,但同时也让李隆基付出了许多心血,现在看着这辉煌的成就,怎能不使人心潮澎湃?

每个人的一生大体都经历这样一种过程,年轻时的努力打拼,中年时的享受成果所带来的荣耀,晚年时美好回忆;李隆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事实上也在经历着这样过程;此时的李隆基已经整整50岁,正是享受经过年轻时努力打拼所带来的成果,而且这个成果足以超越所有人,成为中国历史辉煌灿烂的篇章。

成就固然可喜,但同时这种成就有时也会让人会失去方向,甚至是陷入一种自我陶醉的境地,普通人尚且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更何况是具有无上权威的皇帝。据很多史书记载,此时的李隆基已经不同于开元初年那个励精图治的李隆基,长久以来的富足是他逐渐产生了懈怠,四海升平的歌声让他渐渐麻醉,以至于完全呈现一种自大的状态。

这种状态的其中外在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拒谏!

所以,当张九龄据理力争后,李隆基沉默了。

这种沉默其实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虽然最终的结果张九龄达到了目的,张守珪只得到了右羽林军大将军兼御史大夫的官职赏赐,但李隆基的心中不爽,已经让他开始对这个文学天才有了一丝排斥心里。

然而张九龄却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

一年后,在关于另一个人的处理问题上,张九龄继续扮演和皇帝据理力争的角色。

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四月,张守珪手下的一个将领在讨伐契丹的战争中擅自冒进,结果中了埋伏被打的损兵折将,当时张守珪上奏李隆基请求杀掉这个将领,如果不是临行前他那一声大喊,恐怕早已经是人头落地。

这个将领的名字叫安禄山!

安禄山本是营州的杂胡人,本名阿荦山,之所以称为杂胡,是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生身之父是谁,安禄山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以卖弄巫术的母亲嫁给了突厥人安延偃,所以改名叫安禄山,长大后因为勇猛有力在幽州参军,后来又因为勇猛善战和善于迎合张守珪,而颇得张守珪的赏识,被任命为捉生将。

几年来安禄山跟着张守珪在讨伐契丹和奚的战争中履立战功,进而又升迁为坐骁卫将军,这一次当他因为冒进吃了败仗后,张守珪虽然内心十分不愿杀安禄山,但为了严肃军纪,所以不得不做出杀安禄山的决定。

当安禄山被绑在柱子上,刽子手即将行刑时,安禄山索性来个最后一搏,他口中高声喊道:将军难道不想灭掉契丹和奚了吗?怎么能够杀掉禄山,而让敌人高兴呢?”

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安禄山虽然是个武夫,但绝不是那种只有蛮力,没有脑系的人,这句话他其实是借用了春秋时期秦晋肴山之战,秦穆公没有因为吃了败仗而杀掉孟明而继续重用的典故,来试图打动张守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