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在何方(第4/13页)

在两个军委纵队的前后左右,是中央红军的主力部队。

第一军团和第三军团分别位于军委纵队前方的左右两边开路,第八军团和第九军团分别位于军委纵队的左右两侧护卫,第五军团在整个军委纵队的最后面担任后卫。拿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的话讲,军事转移的出发队形像是红军主力抬着个“八抬大轿”,轿子里需要小心保护的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新媳妇”,这个“新媳妇”就是庞大冗长的两个军委纵队——如果说共产国际军事顾问李德设计的这个行军阵形还有优点的话,那就是在以后漫长的征战路途中,无论红军主力部队遭遇多么残酷的战斗,走在“甬道”中间的这支上万人的队伍却少有战斗伤亡。

转移的队伍白天隐蔽休息,红军就在民宅或者树丛中睡觉。每天黄昏五时半开饭,然后大队人马启程出发。队伍走不了多久就需要点燃火把了。红军的夜间照明用具基本有三种:点燃的竹片,以松脂或洋油为燃料的竹筒灯,以及军委纵队和各部队连部、营部、团部使用的马灯。灌上洋油的竹筒灯和使用洋油的马灯在红军中属于高级照明设备,因为携带的洋油不多,在以后的日子里这种东西很快就没有了。因此,红军大规模转移之初的行军,称得上是夜晚的大地上最明亮的行军。

绝大多数红军战士并不完全了解红军此时的处境。占兵员总数一半以上的新兵军装是新的,背包、绑腿带、皮带、帽子是新的,口袋里的步枪子弹和胸前挂着的几颗手榴弹也是新制造的。他们每人准备了三双草鞋和十天的粮食,队伍后面跟着的伙食担子和公文担子让他们走起来踏实而放心,于是他们在行军时唱起他们刚刚学会的《胜利反攻歌》:

战士们高举着鲜红的旗帜,

奋勇向前进,

配合那全国红军要实行总的反攻,

创造新的革命根据地,

大家要努力。

红军临近了苏区与白区的交界处,天开始不停地下雨,大队人马行军的速度更加缓慢了。半夜时分,队伍在大山中转来转去,不时地需要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因为前面遇到了山崖,要等把大行李大箱子弄过去,人才可以顺利通过。停下来的官兵开始打瞌睡,新兵们睡着了,老兵蹲在地上吸烟,烟锅子的光亮一闪一闪的。有时候,队伍一停下来便长时间不动了,着急的指挥员一直跑到最前面,才发现黑暗中几个新兵睡得很死。于是赶快叫醒他们,整个队伍又接着蠕动起来。秋雨中的小路经过千万人踩踏,成了一道稀烂的泥沟,不断地有人滑倒。有挑担子的战士和民夫滑下山崖,跟着滚落的箱子破了,里面的东西撒了半山坡,细看一眼,有时撒出的竟都是钞票。挑担子的民夫的鞋很快就磨烂了,没有新鞋给他们,于是他们就用烂布裹脚,但是脚还是肿了起来。眼看着离家乡越来越远,并且就要进入白区了,一些胆大的民夫丢下担子跑了,胆子小的便向红军干部求情:“再走远,回去被当成红军抓起来就没命了!”虽然进入白区之后,敌人已经被先头部队赶跑,但红军官兵还是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走出苏区了,因为看不见“工农政府”的木牌子了,路边也没有招展的红旗了,更没有地方武装的同志站在路边给他们端上一碗热水。黑暗中的村落荒芜而寂静,红军干部反复对战士们说着:进入白区之后要提高战斗警惕,因为即使没有敌人正规部队的阻击,由地主豪绅自发组织的类似民团的反动武装,对待掉队的或是负伤的红军手段极端残忍。

一九三四年十月十八日,朱德签发了关于“野战军攻占古陂、新田地域的命令”。这是一个内容极其详尽的作战命令,其部署的周密程度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曾再出现过。命令明确了各路部队的进攻出发地和进攻前必须的准备,然后规定红军主力部队发起总攻击的时间为二十日晚。但是,由于第三军团没有按规定时间到达攻击地域,于是总攻击的时间拖后到二十一日拂晓。其部署是:中央红军由王母渡、韩坊、金鸡、新田地段突破粤军封锁。第一军团为左路,攻击新田、金鸡,向安西、铁石口方向发展;第三军团为右路,攻击韩坊、古陂,向坪石、大塘埠方向发展;第九军团跟随第一军团前进,掩护左翼安全;第八军团跟随第三军团前进,掩护右翼安全。军委第一、第二两个纵队居中,第五军团担任后卫,掩护红军主力和中央机关前进。

粤军在与中央苏区交界的防守线上部署了东、西两个战斗群。东线战斗群为粤军第一军余汉谋部。其各部队部署是:第一师,师长李振球,主力位于安西;第二师,师长叶肇,主力位于信丰;第三师,师长张达,主力位于赣县和南康;独立第二旅,旅长陈章,部署在安远。各部队沿纵贯江西西南的桃江构筑起一道由碉堡组成的阻击阵地,这便是红军大规模军事转移所面对的国民党军的第一道封锁线。

虽然红军与粤军事先达成了那份“粤军撤退二十公里”的协议,虽然在总攻击发起前红一军团和红三军团都收到了中革军委“如粤军自愿撤退,应勿追击和俘其官兵”的电报,但是,红军与粤军的协议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即“红军有行动事先告诉粤军”——对于中央红军的大规模军事转移,事先在红军内部都实行了严格的保密,怎么可能“事先告诉粤军”呢?况且,即使红军方面执行了这个前提,由于政治上的对立,双方达成的协议也不可能向下级部属传达。事后得知关于协议之事,粤军方面对团一级都采取了保密措施。这导致了当战斗发生的时候,粤军多次在上级命令撤退时官兵因为打红了眼而坚决不撤——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十一日,两军刚一接触,枪声即刻响起,双方展开的竟是激烈的生死之战。

粤军的防御阵地虽没有最后修完,但毕竟修筑了多年,不但有坚固的碉堡,碉堡的前面还加设了两层由铁丝网、竹桩、地雷和深沟组成的工事。战斗打响的时候,粤军声称他们的阵地坚不可摧,“红军休想越雷池一步”。面对粤军坚固的防御工事,手中只有步枪和手榴弹的红军拼死冲击。担任主攻的红三军团四师、六师干部伤亡将近一半,战士伤亡近千人。四师是第三军团的先头部队,其先锋团是十一团,战斗僵持不下时,四师独臂师长洪超亲自指挥十一团冲击,最后以肉搏战击溃了当面阻击的粤军。接着,十一团的一个侦察排奔向最前沿侦察敌情,在信丰木桥镇附近,他们遇到了一股退下来的粤军。红军战士大声询问这股粤军的番号和他们长官的姓名,惊慌的粤军士兵说:“我们的师长跑远了!我们的师长跑远了!”就在粤军师长丢下他的士兵跑得无影无踪了的时候,红三军团四师师长洪超策马扬刀疾驰在他的队伍中。朦胧的月色下,一个粤军士兵抬起头来,看见一个一只袖子空荡荡地飘舞着的红军骑在马背上飞驰而来,另一只手里举着的马刀在月光中上下翻飞。战马越来越近了,惊恐万状的粤军士兵举起了枪。在子弹呼啸的战场上,十一团的红军官兵还是清晰地听见了“砰”的一声——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洪超的胸口,洪超直挺挺地跌下了战马。年仅二十五岁的红军师长洪超在部队刚刚出征的时刻阵亡,令四师的红军官兵万分悲痛。军团长彭德怀闻讯大为悲伤,因为洪超已经是红三军团在短时间内失去的第二个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