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家斗法

八十四岁的菩萨皇帝打起精神,欲做人生最后一搏。萧衍册封侯景河南王、大将军、都督河南北诸军事。萧衍暗示侯景,他要的不仅仅是河南,而是黄河南北。让侯景放心,梁国必定全力支持。我们从中不难看出萧衍的雄心壮志,借侯景之手夺取河北将鲜卑人赶回草原上去。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桓温未能完成,刘裕未能完成,刘义隆未能完成,萧衍的前半生也没能完成,这一切能够成功吗?

各怀鬼胎

梁朝不尚军功,军户待遇不高,士气低落,以至于北方人笑话南方士兵,征兵时不锁着没人肯报道,半路逃跑。其实这种现象太普遍,拿破仑征兵时尚有装病逃避兵役的,何况梁军。各朝各代,各个国家,为躲避兵役自残者不在少数。据说世界杯期间,韩国足协为鼓励韩国球员努力踢球,曾许诺提议免除韩国球员服兵役。战争会死人的,谁都不想死。

梁军不如鲜卑人勇猛倒是不争的事实。过惯幸福的生活谁肯去刀尖舔血。相比之下,游牧民不怕死。所以尔朱荣和高欢喜欢把军队放在塞上,让他们感受游牧的野蛮气息。萧衍为此留有一手,接收许多从北方过来的降将,著名者如羊老虎羊侃,杨大眼的儿子杨华,王神念、王僧辩父子,以及羊鸦仁。他们勇武会给梁军提供足够的帮助。

萧衍委派羊鸦仁担任北方战区司令官,统率三万人马支援侯景。羊鸦仁在北方只不过一个小小的主簿,被萧衍一步步提拔到刺史高位,怎能不卖力。接到命令立即率军押运战略物资和粮储赶往军事重镇悬瓠(今河南汝南)。

建康毕竟离得远,一来一往浪费不少时间。东魏军包围颍川,侯景割四州之地向宇文泰求援,同时向萧衍解释不得已而割地的原因,其中有一句表忠心的话值得玩味:“臣既不安于高氏,岂见容于宇文。”这句话流露出侯景志气之高,既然不服高欢和宇文泰,日后未必肯臣服萧衍。

萧衍何等样的人物,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本身就是内鬼出身,抢别人家江山的主儿。侯景的那些花花肠子还不是和当年的自己相仿。现在是利用侯景的时候,不能把侯景逼到宇文泰那边去。萧衍淡然回信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创奇谋,建大业。你可便宜行事,不必费心解释。”

宇文泰横插一杠,抢了河南四州之地。萧衍想独吞河南,不能置之不理。萧衍下诏驻守襄阳的鄱阳王萧范率军进攻西魏国荆州重镇穰城(今河南邓县),令羊鸦仁分兵沿汝水向西推进,造成切断王思政军退路的战略意图,逼王思政回军。同时,释放信息给西魏,梁国志在必得河南之地。萧衍的举动无疑令侯景安下心来,跛脚猴子觉得河南安全了。

西魏大将李弼、赵贵风尘仆仆赶到颍川城外,刚刚安下营盘,侯景的书信送到,那是一份请柬,侯景在颍川布下盛宴为两位大将军接风洗尘,感激援手之德。

两位西魏国未来的柱国大将军互相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这个跛脚猴子出名的狡诈凶狠,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两人先前的顶头上司贺拔岳即是被人暗杀的。轻易进入城中被杀,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赵贵的眼珠转了转,对李弼道:“我看,不如我们请客,让狗子来。”赵贵的聪明全部写在一张脸上,一看而知是个聪明人,往往这种聪明人只是小聪明。李弼看穿赵贵的心思,想把侯景诓到营中杀掉,从而夺取侯景的军队。

李弼摇摇头,“想法不错,执行起来有困难。侯景狡猾多诈,杀不死他,两家打起来,我们人少吃亏,同时坏了丞相的大事。如果杀死他,谁能保证他的军队会听话。在人家的地盘上要慎重。”

论起战功,武川鲜卑人赵贵比不过身体强壮的李弼。小关之战,李弼凭借军功得到东魏大将窦泰的凯甲;沙苑会战,李弼率部下六十名骑兵冲阵,拦腰斩断高欢的大军;河桥之役,斩杀东魏大将莫多娄贷文。莫多娄贷文可是击败尔朱兆的勇将。赵贵的武功差许多,河桥之战,赵贵指挥的左军先败,导致全军失利;邙山会战,赵贵的左军又败。赵贵两次撤职,总是不久之后官复原职。因为他是武川人,又是第一个提议迎接宇文泰指挥武川军团的人。

赵贵佩服李弼,这个祖籍东北的汉子有鲜卑人的骁勇,有汉人的智谋,更难得的是这个家伙从不居功。不居功自傲的人容易被人接受。赵贵放弃杀侯景的念头,心里仍然不痛快:“我们算什么,难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驻扎在城下替狗子做挡箭牌。”

帐外骄阳似火,热浪滚动,甲胄一丝不乱的李弼皱皱眉:“颍川不安全,这里危机四伏,令人恐怖。”赵贵笑了,他以为让敌人望风丧胆的李将军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李弼走到军帐口,望着远处隐约的颍川城:“刚才斥候来报,汝水发现梁国的军队。梁军加入抢夺河南的行列,也就是说侯景把梁人引进来。悬瓠在侯景的控制之下,没有侯景允许,梁军不可能长驱直入。梁人的胃口很大,想把河南和荆州隔断开,切断我们的补给线,便于他们抢占河南,这意味着梁人进入河南的兵力会非常之大。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在高家的军队再次大举进攻之前。”

赵贵赞同李弼的想法,转念想到一个人,问道:“我们把高家军赶跑,解颍川之围,任务也算完成,是否通知王思政一起撤。”

李弼道:“告诉他,我们走了。不过那个家伙固执得紧,丞相的话不听,我们的话更不会听。但愿他别把命赔在这里。”

赵贵不喜欢王思政,王思政和他们是两路人,那种标准的汉人,不被鲜卑人理解的汉人,爱洛阳胜过爱自己。

酒席摆下,樽中酒又重新温了一遍。侯景有些着急,李弼和赵贵怎么会迟到,他们并没有拒绝自己的美意。殿内埋伏的甲兵也有些着急,握刀的手渗出汗,他们已经等了很久。

李弼和赵贵统率的一万军队是一支精锐的鲜卑兵,想到那些勇猛的鲜卑勇士,侯景的口水止不住流下来,杀死他们两个人,那支军队就属于我。等我和梁军联手打败高澄,我就是真正的河南王。等我占领邺都,就是第二个高王,让萧衍老儿见鬼去吧!

使者去了一拨又一拔,答复千篇一律,颍川城外不见李弼和赵贵的军队。昨日营帐数千,一夜之间杳无踪迹。

“大王不必等了,他们走了。”王伟改口称侯景为王,因为梁朝皇帝册封侯景为河南王。

侯景似乎对“王”这个称呼感到满意,高兴一闪而过,脸色黑下来:“怎么这么不仗义。”侯景一副失落的表情,仿佛李弼和赵贵让他砍下头来才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