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像的破灭(第2/11页)

于是田颂尧只派一个参谋前往甘肃,见了见胡宗南,却没有表示欢迎对方入川的意思,等于什么都没说,不过是敷衍一下蒋介石而已。

田颂尧这边刚刚办喜事,红军那边也张灯结彩地在巴中创立了川陕苏区。

很明显这是要建房上梁,做长居打算了。

田颂尧再也无法安之若素。

论军政才能,冬瓜属于比较平庸的类型,他打仗主要靠孙震。孙震名为其手下的副军长,但实际权力很大,田颂尧的二十六县,他本人不过才直管五县,孙震却能直管十三县,事实上已经成了诸侯下面的小诸侯。

长此以往,自有功高盖主之嫌。平日不打仗时,将帅之间难免会生出各种猜疑和冲突,孙震一气之下便托病去了上海。

要打仗了,田颂尧又想起这位必不可缺的悍将,成都巷战前便将其紧急召回。耍大牌归耍大牌,孙震也明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指挥作战时不敢稍有大意,能使的解数几乎都使了出来。

成都巷战惨败归惨败,但丝毫不影响田颂尧对孙震的倚重。他自己刚刚官拜“剿匪督办”,就力保孙震为“剿匪总指挥”,再度将指挥权全部交到了对方手上。

红军入川后有如秋风扫落叶,田颂尧和孙震知道不容易对付,所以最初在作战计划和兵力部署上,都十分审慎小心。

两人经过商议,决定分左中右,对红军实行“三路围攻”,出动部队占去总兵力的三分之二,超过已入川红军的两倍以上。

三分之二上去后,果然大不一样,基本上是川军有进无退,红军有退无进。尽管一进一退之间,过程都极其缓慢,但起码得说,川军打的是胜仗,不是败仗。

两个多月之后,田颂尧得以收复巴中三县。

田颂尧蒙了,是那种随时都想喜极而泣的蒙。成都巷战后,连他自己都一度有种不祥之感,觉得自己的军队可能要沦落为不能打仗的垃圾了,没想到小子们如此争气长脸。

知道对手是谁吗,是蒋介石也要惧其三分的红军啊,你们就算真是垃圾,也是垃圾中的战斗机!

成功的道路是坎坷的,经历太多坎坷的“成功人士”,其表现也往往会有些反常。

田颂尧给人的印象,一向都比较平庸拘谨,不然也不会被人叫做冬瓜了,可就是这么个老实孩子,一下子变得出奇的高调。在各种文告上,田颂尧使用的头衔都是“督办兼军长”,就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已经升了官,成了督办。

田颂尧一再“告捷”,每次都能得到蒋介石的回电嘉奖,称赞他“迭克名城”。并且还提出,要田颂尧把他“取得节节胜利的战略战术”总结一下,以便上报交流经验。

这抬举得,几乎就把田颂尧当成了川中名将,让冬瓜想不飘飘然都不可能,但冬瓜在忘乎所以的情况下,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诱敌之计师长王铭章在占领巴中三县里的通江县城后,曾发电报给田颂尧,说通江城的各条大街都被红军改了名,改成了已故红军战将的名字。

举例来说,某街的名字就叫“恽代英街”……王铭章的意思是,红军这么做,自有道理,不如我们也跟着学,比如川军里面谁谁谁战死了,就可以用他的名字来换掉“恽代英”。

田颂尧同意,并把电报交给了幕僚办理。

这个世上,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田颂尧已经够冬瓜了,他的幕僚还要冬瓜。拿了电报看见有恽代英的名字,马上跑去报告田颂尧:“我见过这个叫恽代英的人名,是共产党的重要人物,现在肯定是被我们打死了。这是大功一件,应该专案上报。”

田颂尧一听大喜:我还以为恽代英是红军里面的小军官呢,原来是大人物,当然不可错过。

当下便上报蒋介石,说他的部队把“红军高级将领恽代英”给打死了。

蒋介石接到战报又惊又疑。

恽代英曾担任黄埔军校政治教官,对于有黄埔军校校长背景的蒋介石来说,不可能不熟悉。让他感到格外吃惊的是,早在两年前,恽代英已经在南京被处决,处决令还是他亲自下达的,怎么又在四川出现了?而且还被重新打死了一次?

可田颂尧在报告上说得有鼻子有眼,活脱脱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死而复生”在那个年代并不罕见,直接原因就是被处决者身份没查清楚,也或者名气太大,有人冒名顶替。蒋介石便回了封电报,让田颂尧把情况说详细一些:这“恽代英”究竟是何时何地被何人打死的。

正因为“重要”,蒋介石就问得极其具体,包括死时的情况,尸体的下落,证件证物,一个都没放过。

接到蒋介石的电报,田颂尧不敢怠慢,随即转问王铭章。

王铭章的回复是:就看到通江城里有恽代英的街名,不知详情如何——敢情王师长更不知恽代英是何方神圣。

田颂尧急得满头大汗,说你再仔细查查看,说不准是基层部队干的呢?

王铭章领命分别致电各部,自然全都石沉大海,谁都说与此无关。

不是没人想冒功,可像这种蒋介石亲自过问,细到连证件证物都要追查的,又有谁活腻歪了,敢碰这个霉头?

田颂尧这才明白,“川军打死恽代英”纯属子虚乌有。偏偏蒋介石对此事还很关心,一再来电追问,田颂尧无奈之下,只好红着脸,原原本本地报告了实情。

“恽代英”让田颂尧很是尴尬,但有一点,大家都不能否认,那就是川军攻城略地总没有掺假,起码巴中三县已经收过来了。

不仅是田颂尧,就连孙震的自我感觉也是如此良好:“红军的确厉害,可是他们跑到四川,遇到川军,就不行了。”

如今的川中诸侯,都摇身一变成了“革命军”,他们对此倒是拎得很清,知道自己还是老川军那棵藤上结的果,跟真正意义上的“革命军”不是一码事。

比如说田颂尧,他最初就属于刘存厚的嫡系,四川新军才算是他的老祖宗,虽然从辛亥起义到护国讨袁,没有一个不参加,却也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

田颂尧首先接触到的革命军,是熊克武的蜀军和新老第五师,即新川军。后来中共在四川也策动了几次武装起义,并拉起了队伍,但无论是新川军还是这些中共地方武装,在老川军的重兵围攻下,最后都以溃散而告终。

革命军又不是没见过,想那熊克武何等了得,而今安在哉?

按照田颂尧的评估,红军甚至还不如熊克武,毕竟要单打独斗的话,他没在熊克武和新川军身上占到过多少便宜。

红军,可能也就比中共的地方武装强一些吧,“是经不住正规川军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