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声的战争(第2/16页)

刘湘不用为别人担心了,他需要担心的是他自己。

蒋介石初到重庆时,还比较注意克制,处处尊重刘湘,除指挥军事行动外,一般不直接插手四川的地方事务。即便军事方面双方也泾渭分明:蒋介石用行营的名义调度滇黔军及“中央军”,刘湘则通过剿总,向川军发号施令。

可是好景不长。

蒋介石在重庆的公开讲话不再客客气气,而是经常夹棒带刺,批评这个,数落那个,首先成为枪靶子的便是川军将领的排场。

川将外出,像刘从云那样乘八抬大轿,掌“天下兵马都将军”旗的固然不多,但热闹是一定的,经常是随行卫队前呼后拥,呼啦啦地跟一大群。

老蒋的批评视角倒也独特,他不是说川将不能有卫队,他说卫队不像话:小汽车门外的踏板上非要站一带枪卫兵,有什么必要?人家要伏击你,不是正好一枪一个吗,太落后了。还有,卫兵既佩手枪又背马刀,刀柄上系一红绿绸巾,以为你们还在清代?野蛮!

蒋介石对川将的观感,归结起来就是四个字:“野蛮落后”。说的是川将,但作为川将盟主的刘湘,脸面又往哪里搁?

四川积弊既久,让老蒋看不惯的东西自然不在少数,“卫队问题”不过算是鸡蛋里挑骨头,诸如抽鸦片之类,更是事实俱在,想赖都赖不掉。

微博骂人一向都是件很吸粉的事。蒋介石在台上扮老愤青,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台下则掌声雷动,一片叫好,只有刘湘一个人阴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其实这只是迟早的事,因为蒋介石与刘湘不同,他的人生规划是奔着另外一个方向去的,狐狸尾巴夹得再紧,该露还是要露出来。

以后随着中央红军巧渡金沙江,进入西康,蒋介石相应也移驾成都,成都由他带来的宪兵驻守,其公开讲话一次比一次规模大,听众也越来越广。

据说同为川人,成都人与重庆人的性格还有所差异,重庆人较火爆一些,成都人相对闲适淡泊,喜欢三三两两地在小茶馆摆龙门阵或推麻将,因此集会时人数一般不多。

有蒋介石出席的成都集会,每周举办一次,一次就能召集千人以上,这些人均为成都各界代表,显然是件颇不寻常的事。

1935年7月15日,成都召开“新生活运动”扩大宣传大会,参加人数达两万余人,达到参谋团入川以来,蒋介石公开出席政治活动的最高潮。

至此,四川人大多知道了“救国救民的蒋委员长”,刘湘的角色被越来越边缘化。

在舆论上占得优势后,蒋介石更加不把刘湘当一回事,理由很简单:既然找到了拉面馆的师傅,自然不用再老吃方便面了。

蒋介石以下,贺国光为人低调,和刘湘又是速成同学,因此两人冲突较少,但另外一个四川人就不一样了。

这个四川人叫康泽,他的正式身份是参谋团政训处处长,若从参谋团这条线而论,贺国光是他的领导,自然应服从贺国光,然而实际情形却是,康泽可以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贺国光无权对其过问。

因为康泽还拥有另外几个更为神秘也更为显赫的头衔:复兴社(也即蓝衣社)创始人兼头目、“军委会别动总队”总队长。

这是一个可以“上达天听”的人物。据说当时能不经过侍从室登记,而直接谒见蒋介石的,一共就两人,除了戴笠,就是康泽,国民党内称为“康戴二公”。

自第五次“围剿”起,蒋介石便开始采用杨永泰“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之策,以康泽的别动队渗入江西,从政治和特工情报上对苏区进行瓦解。效果很令他满意,因此在向四川派出参谋团的同时,他也把这一模式套用了过来。

康泽动用别动队,在四川各县修建碉堡、编练保甲,并经常干预地方事务,有时甚至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各地督察专员和县长不堪其扰,过后纷纷向刘湘告状。

别动队是“锦衣卫”,别说刘湘,贺国光也拿他们没办法。刘湘能做的,只能是呈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

是你先有求于人,所以无论是桌上骂,还是桌下踩,都得姑且忍上一忍。

可是这就像植物大战僵尸,如果你光忍而不做防御,那些脑残的僵尸还会继续蜂拥而至。

蒋介石又举办了峨嵋军训团。指令一下,奉调受训的各路川军将领人人争先恐后,一副恐怕“后至获诛”的样子。

蒋介石作为军训团团长,也抽空来作所谓的“精神讲话”。他说:“我从成都乘车来峨嵋,途中某些军官坐滑竿从我旁边经过,竟然仰卧着身子,神情倨傲,毫无军人仪态,形象也甚为难看,可见毫无教育。”

峨嵋道旁遇到的“某些军官”,不是川军还会是谁,座下学员们坐立不安,私下便把这种精神讲话称之为“神经讲话”。

喜好“神经讲话”的除了蒋介石,还有军训团的实际负责人陈诚。陈诚不用站在老蒋那么高的位置,自然讲话就更为露骨,也更令川军将领们皱眉。

除了那个著名的“烂飞机论”外,陈诚有一次兴致来了,还脱口而出,说地方军队都是“天不知好高、地不知好厚”的“土匪式集团”。

此语一出,全场哑然,连蒋介石都觉得有些过分,为此曾纠正陈诚,要他把话放和缓些。

刘湘名义上是军训团的副团长,其实也就是集体挨训而已。蒋氏君臣在台上搞大批判,受打击最大的就是他,因此每次出场都表现得沮丧忧郁、闷闷不乐。自陈诚放出“烂飞机论”后,他更是垂头丧气,经常托病不肯与会。

偶尔几次,刘湘也被请上台讲话,讲特种战术。他避当时流行的反游击战和碉堡战术而不谈,专门讲如何打游击,如何以弱胜强,如何以软对硬。

问刘湘针对的假想敌是谁,他说是日本人,明眼人却能马上听出,他所说的“强”是谁,“弱”又是谁。

陈诚见刘湘已经露出被逼急了的味道,赶紧叫停,不再让他发言了。

对刘湘来说,没面子尚在其次,更怕的还是被挖墙脚。

按照规定,川军营长以上都要到峨眉山受训,军训团便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拉拢,恨不得让每个军官都“中央化”。

比如你是旅长,但军衔只是上校,现在有军政部的“同班同学”,就可以把你提为少将,同理,师长也可以提为中将。

众人皆大欢喜,都认为自己入了“国家系统”,地位从此有了保障,潜移默化中,便有了向“中央”靠拢的意识。

邓锡侯、刘文辉自然是早就与刘湘面和心不和的;孙震、杨森也相继倒向蒋介石;尤其杨森,向来崇拜强人,他佩服能压住刘湘的蒋介石,就学着老外,把自己养的一条爱犬取名为“介石”。之后,蒋介石让他到哪就到哪,刘湘完全使唤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