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第4/12页)

刘湘还打了个比方,称邓汉祥就像章鱼一样,会伸出多少触角,与方方面面交接。万一哪一天这条“章鱼”突然心怀不轨,将自己暗中反蒋,甚至是“同共产党交朋友”这些事报告给蒋介石,那可怎么办?此人不侦察不监视行吗?

这只是刘湘对外所作的一个解释,当然不代表真相的全部。

在三国演义中,刘备从隆中请出诸葛亮,直至赤壁之战,刘备对诸葛亮的信任应该是百分百,那称得上是他们的蜜月期。可是用心的读者也许会发现,后期这对君臣的关系开始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刘备分配给诸葛亮的角色,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帐前军师,而一度成了征调钱粮的后勤部长,其地位明显被法正等人所超越。

诸葛亮自己也深有感触。刘备兵败夷陵后,他说:“法孝直(法正的字)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在出兵与否这些大事上,刘备会听从法正,却不会听从他诸葛亮。

说白了,其实就是已经不信任,或至少是不完全信任了。

进入蜀中后,诸葛亮也没有四处串门子,更没有中魏吴两国之“毒”的可能,怎么刘备就会不信任他了呢?

不得不说,是诸葛亮自己太聪明,太有思想了。刘备临终时对诸葛亮说了一大通话,真心的不过就一句:“君才十倍曹丕……”

试问,才能高过魏主曹丕十倍的,那还是谋臣吗?他还甘于只做一个谋臣吗?

“隆中对”确实深谋远虑、高屋建瓴,不过这样伟大的战略构想,最好还是由刘备、曹操、孙权级别的霸主本人提出为好。

到入主巴蜀,逐渐坐稳江山,刘备尝到了“隆中对”的甜头,见证了它的实现,但也注定会越想越不是滋味,加之诸葛亮的风头也越来越劲,有意识地予以监控和压低,就成了所有“主公”的必然之选。

邓汉祥吃的差不多是同一个苦头。

按照刘湘的说法,邓汉祥这个人“思想很顽固”,他连孙中山的“起而革命”都反对,更别提南北诸侯那一套“造反”理论了。尽管他站在刘湘和四川政坛的立场,也从政治策略上对蒋介石的过分举动予以积极抵制,但对刘湘的酝酿“造反”或联合“造反”却始终抱有微词。

这是政治方略的区别,也表明你对“主公”不是“一贯紧跟”。所以刘湘经常说,敷衍蒋介石的使命可以全部交给邓汉祥,至于如何在外面给蒋介石设绊子那些事,则万万不能让邓汉祥知道。

此前假如不是惹祸,需要邓汉祥出来擦屁股,邓汉祥对这些事确实只会被蒙在鼓里,一丝风声也听不到。

隔着千百年时空的两个“川中宰相”,处境与命运又何其相似。要说邓汉祥比彼时的诸葛亮强,也许只强在一点:在与蒋系阵营交往方面,他无人可以替代。

刘湘“疑而重用”,不过是无奈之举。

刘湘真正信任的,是傅常、乔毅夫、张斯可这些谋臣,他们也许眼光会短浅一些,也许会给你捅出各种各样的篓子,可他们会以你为中心,会根据你的喜好来献计献策,用起来既舒服又放心。

直至刘湘出川抗战,在留守人事安排上,虽然已决定让邓汉祥代行省政府主席,却仍留下了一个包袱,即保持内部联合办公制度。

所谓联合办公,是由傅常、乔毅夫、张斯可、钟体乾、邓汉祥等人共同议事,讨论大计。傅常要随刘湘出川,他另外找了一个代表代其出席。临走时,傅常特意交代这位代表,告之:“你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邓汉祥。”

协助二字,是要打引号的,其实就是监视和牵制邓汉祥。因为最终决定川政方针的,不是邓汉祥,而是这个圆桌会议式的联合办公,也就是所谓的集体领导。为此,邓汉祥在联合办公时,曾多次与傅常的这位代表争吵,双方相处得很不融洽。

幕后布置这一切的,正是刘湘自己。

自从发现唐式遵“叛离”后,刘湘愈加疑神疑鬼,整天防前防后,防你防他。

邓汉祥既代省主席,自然要跟已迁至重庆的“中央”官员们人情往来,相与周旋。被那些犯红眼病的同僚们一渲染,再汇报到刘湘这里,就变成了邓汉祥在吃“两头望”。

两头望是成都街上的一种小吃,特别便宜,主要都是穷人们赏光。那些有文化的“长衫客”有时经过,鼻子一嗅,也会被香味儿掐拧得没了魂,可又怕被熟人撞见,失了身份,于是吃的时候就要左瞧一眼,右看一下,确定没人认识,才会迅速把食物放进口中,因此有人就把这种小吃取名为“两头望”。

说邓汉祥在吃“两头望”,其实就是说他在耍两面派,一面做着刘湘的官,一面又跟“中央”勾肩搭背,互抹口红,随时都准备脚踏两只船。

这不就是政坛的唐式遵吗?

唐式遵有兵权,邓汉祥有政权,让刘湘特别忌讳的,是邓汉祥的县训学生遍布全川,这些县训学生不是县长便是区长,都是邓汉祥所树党羽啊。

在汉口住院期间,刘湘与傅常计议,想套用更换唐式遵之法撤换邓汉祥,以傅常继之。

傅常嘴上勇气百倍,却迟迟不动身。原因是那次换唐式遵不成,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虽然邓汉祥不可能像唐式遵那样取他项上人头,但一想到此人政坛经验的老练,以及“党羽”的众多,又让傅常不由自主地退缩起来。

说到底,他这种类型的幕僚,也就是躲在“主公”身后煽煽风、点点火而已,真要干大事,是派不上多少用处的。

刘湘放心不下,他曾问乔毅夫:“邓汉祥造得起反吗?”

乔毅夫轻蔑一笑:“我们在后方尚有军队十余万,邓那几个学生敢造反吗?如发现他真有异图,我们就把他请到绥靖总署,予以优待(即软禁),不就完事了吗!”

说到底,政客毕竟没有枪杆子,比军人要好对付多了。

听到这句话,刘湘方才默然不语。

乔毅夫的到来,给刘湘带来了新的希望,那颗勃勃的雄心又欢腾起来,精神也比以前好了很多。每天或在病房外间唱唱很多年前的老军歌,这是他上军校时的最大爱好;或到病房外面的小花园里散散步,人不知不觉胖了起来,引得随侍幕僚跟他开玩笑:“甫公,你这个病害不得啊,再害就要害成胖子了。”

刘湘有时也写写字、练练书法,某天在桌上兴笔写了两句诗:“思亲泪落吴江冷,望帝魂归蜀道难。”

幕僚一边拿去裱册页,一边恭维他说:“甫公,你快成书法家了。”近身超能

刘湘思乡心切,他也许没有想到,无意中写下的那两句古诗有多么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