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撤离(第2/5页)

尽管这些变化是暂时的,但在长沙的百姓看来非常可喜。这是由于政府中出了张亮基、潘铎、左宗棠这些有能力的人。《湘军志》记载,当时人们“忘其为围城焉”。

城内巡逻的士兵也都穿上了制服。当时一提到当兵的,百姓就唾弃。为了扭转这个印象,首先要改善装束,尤其是百姓经常看到的巡逻队,更要穿着漂亮。这也是左宗棠的意见。他这个人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特殊本领,那就是自己的意见,即便不是真知灼见,也总能顺利地为上司所采纳。

当然,左宗棠可不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性子。他一面整顿巡逻队的“面子工程”,一面在幕后大量使用下流的角色,从而使自己的建议被接受。在做绿色圆圈里绣着大红“勇”字的制服这件事上,左宗棠是这么说的:“湖南会党众多,必须严加禁止。发现会党头目,应当立即拘捕,因此大可起用各类密探。若不把违抗政府之人揭发出来,他们就有可能变为敌人的内应。”所谓“各类密探”其实就是指把那些犯有前科、地地道道的人渣暗地放出去。这样肮脏的工作,上层人士是不愿做的,只能交由下级去处理,事后听听汇报了事。

当然,偶尔也有些重要问题会直接传到领导人耳朵里。例如:“发现了大家伙的藏身之地,正在暗地监视着,逃了可了不得,请求军队支援。”

“所谓大家伙,是什么样的人物?”左宗棠问传话的幕僚。

从身份上来说,左宗棠也是巡抚幕僚,和其他幕僚本是同僚关系。但他一向被人们特殊看待,他本人也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当作特殊人物,对一般幕僚说话很不客气,有时甚至用命令的语气。

“据说是个女的。”

“女的?哦……是天地会的头目吗?”

“是。是天地会的,不过,据说也参加了长毛贼。”

“看来不是苏三娘就是李新妹喽!”

左宗棠的情报网撒得很大,网眼细,情报准。

“啊,是李新妹。”幕僚吃惊地瞪大眼睛。

“李新妹是在长沙呀!长毛贼包围桂林时,李新妹确实在长毛贼中。什么时候离开的呀?”左宗棠用手指抚弄着桌上茶碗,眼睛望着天花板。

“她是大家伙吗?”幕僚反问左宗棠。

“她不知什么原因丢下部下,参加了发贼。她孤身出来,这里面有文章。”

“如果潜入长沙,会有特别任务吧?”

“那还用说!不是搞内应还能干什么!”左宗棠语气略带斥责。

“有道理。长毛贼的大军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了。”

“一定要迅速处理!”

“是,明白。”

“抓到后,我要亲自审理。”左宗棠道。

太平军主力军在洪秀全和杨秀清的率领下,从郴州出发,沿着和肖朝贵军大致相同的路线北上。他们占领酆凌城不过两天,在此之前传来了肖朝贵死去的消息。军中笼罩着一股异常的气氛。

洪秀全到达长沙南边是阴历九月初一。萧朝贵麾下太平军不足五千,失去了主将,仍同官军苦战了一个多月。期间,向荣终于进了长沙。徐广缙向北京弹劾向荣在桂林“推诿不前”,所以北京决定给向荣“流放新疆”的严厉处分。向荣进长沙时,知道了北京的决定,他不得不在这里拼死力奋战,开始精励军务,跟从前判若两人。以前长沙借口没有炮台,所以没有使用三千斤炮和五千斤炮,现在向荣把大炮抬到天心阁上,朝太平军猛烈轰击。太平军不得不把战线后撤。

李新妹飞快地踅进左手一条巷子,但在巷子前方的拐角上,走出来三条汉子,他们好像一早就等着似的。李新妹回头,看到身后还有三个汉子,估计是盯梢的。

新妹发觉有人跟踪时已经晚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她侧着半边身子。毕竟是当过那些粗野男人集团的头儿,她一直很沉着。

汉子们没答话,向她走来。

“出了奸细。”新妹暗暗道。左右是墙壁,前后有汉子,她无处可逃。既然挣扎没用,还是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吧。她不止一次经历过杀人的场面,她可不想自己在这儿就被杀。这里距离糕点坊不远,只要一吹口哨,说不定理文就会跑过来,但她不想把理文卷进来,只是想告诉理文自己被人抓走了。然而,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事已至此,我自己承担吧。”

汉子们从前后向李新妹逼近,给她绑上绳子,她丝毫没有抵抗。

“嗨,原来只是嘴上说说的呀!”一个汉子道。他们本以为会遭到激烈的反抗。

新妹的胳膊被绑在背后,脊背被汉子们推搡着,走到巷子尽头。从巷子里看不见,但是从巷子尽头一转弯,迎面放着一顶轿子。

新妹自己走进了轿子。她不知经过了哪些地方。长沙街道她不熟,但外面的气氛她能感觉得到。叫卖的声音越来越远,生活的气氛逐渐消失,轿子是在僻静的地方通过的。“是去衙门?”她心里在琢磨着,但又不像是监狱那种肮脏杂乱的地方。

不一会儿,一股幽香飘来。轿子被抬进了一座建筑,走了好一段路后,轿子停放在地上。

外面有谈话声:

“还绑着吗?”

“那样不好吧。”

“跑了怎么办?”

“在这儿能跑得了吗?房子上了锁,还有好几个岗哨。”

“那就解开绳子吧。”

“还是松绑好了。”

“不会咬季高先生吧。”

“瞎说,左举人用左手就能把她摁倒。”

“哈哈哈!左先生的左手。”

新妹虽没受过正规教育,但脑子灵光,她想,莫非就是理文以前常提到的那个左宗棠?她回想起和理文在湘江泛舟的愉快时光。理文一向崇拜林则徐,常谈起林则徐周围的人,其中有关于左宗棠的一段好笑插曲,她隐约记得左宗棠的字是季高。

新妹从轿子里被拉出来,有人给她解开身上绳索。

“绳子的绑法不像样子,不再练习练习,一点也不顶用。”新妹道。

“别嘴硬了!”在巷子里说过话的汉子答道。

这里是院子边的走廊,朝前面房屋一看,像是庙宇,但没有寺院那种独特气氛。

“是书院吧。”新妹觉察出来了。

当时,很多人把学校称作书院。书院一定有祭祀孔子的地方。太平军在进军途中,不仅破坏庙宇,而且要进书院捣毁孔子的牌位雕像。书院往往也是高级官僚用来办公的地方。林则徐在鸦片战争前夕进入广州时,也把越华书院当作宿舍兼办公的地方。

拐过走廊,那里有扇绿漆门,半开着。

“进这里面去!”有人冲新妹背后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