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撤离(第3/5页)

新妹回头瞪了他一眼,进了屋子。屋里摆了张朱红桌子,四把椅子,其他什么也没有。

背后传来关门和上锁声,接着传来一句:“贼婆!”

新妹坐到椅子上。她以前是盗匪头目,一旦被官府发现,就会被抓起来砍头,所以警惕性很高,不论见到什么人,都要提醒自己,小心对方是官吏或官吏的走狗。如今,这种警惕性完全丧失了。或许是参加太平天国后,不再认为自己是盗匪了吧;也或许是因为长沙离她以前进行盗匪活动的地区很远,她不再担心有人会认出她;又或许,她早就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被通缉的人了。

“不知不觉竟变成真正的人了!”想到这里,她苦笑起来。就这样作为“真正的人”被砍了脑袋,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太平军主力先头部队到达长沙城外的第二天,就和劲敌江忠源及贵州总兵秦定三交战了。实际上十天前,双方已发生过激战,当时政府军战败,江忠源负了轻伤,参将任大贵阵亡。因此,这算是江忠源和秦定三的雪耻之战。

激战在浏阳门外展开。长沙城外的浏阳水从城东绕过城北,注入湘江。面对这条河的城门,叫浏阳门。以前太平军人少,不能分散兵力。他们曾想攻打长沙东侧,但必须抽调南门兵力,如此,若南门封锁被破,则本利全失。现在,太平军得到主力增援,于是准备攻打东侧的浏阳门。马王堆就在那附近,一百二十多年后,由于发现了汉墓和栩栩如生的女尸,马王堆就此闻名天下。

激战的结果是太平军大败。江忠源一直很有信心,十天前吃了败仗,这一次斗志更高。太平军用新编制打全面战争,这还是头一次。太平军把湖南会党大批吸收进来,这些新兵不习惯太平军战法。而且,他们都是湖南南部的人,对长沙地理并不熟悉。

太平军阵亡五百人。大军决定放弃东线,在西部建立据点。他们渡到湘江西岸建立基地。湘江西岸耸立着岳麓山,西部基地虽和长沙城相隔一道湘江,但它给长沙城带来了巨大压力。

九月初九,赛尚阿进入长沙,虽未接到通知,但实际上,他已不是钦差大臣了。七天前的九月初二,朝廷已决定解除塞尚阿的职务,召他回京。湖广总督程矞采也被革职了,不过并未被召回,而是奉命留在当地担当军队后勤工作。徐广缙接任钦差大臣,也接任了程矞采的职务,长沙一切文武要员,均在他的监督之下,不过他还没到长沙。

以前主战场在城南,如今转移到了城西,但战局依然不明朗。

太平军为缺盐缺油而苦恼。这些物资本由后方补充,但现在后方是政府军。徐广缙拥兵万余,从衡州前进到湘潭,借口“断贼退路”,待在原地不动。太平军原本就不准备后退,但盐油供给却被清军“意外”阻断了。

根据西王的遗嘱,太平军继续挖坑道,随着主力军的来到,新的矿工也参加进来,工程逐渐有了进展。同时,战斗主要是在城西,这也有利于从城南挖坑道。

曾国藩因服丧而踏上返乡之路,在武昌得知长沙遭到包围。他没有走水路,而是爬山越岭到了湘阴。这时已是八月二十三,故乡也动荡起来了。湘阴离长沙只有六十公里。

理文这一天一直在外面。

长沙开来了很多军队,加上不少外地人听说长沙繁荣也跑来了,因此,即便是陌生人在长沙城内游逛,也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理文在街上认真地查看了一番,得出结论:松弛现象显著。虽说军纪严厉,但那只是表面现象,士兵们懂得取巧,违纪的事干得巧妙。理文和送糕点的人一起去兵营看过,那里简直是个大赌场。天气好时,兵营院子里都到处开着赌局。送糕点的送完点心,就挤进认识的士兵群中赌上两把。仔细看,很多人并不是士兵。

把这个情况报告上去,会不会给天王和东王增加信心呢?理文心里惦记着这事。先前他让谭七转达自己的意见:不必非攻打长沙不可,可以奔袭岳州。但此时如果又说长沙军纪松弛,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还是觉得长沙可以不打。

在回糕点坊的途中,理文听到有人小声叫他。不知何时,谭七来了。

“理文,你不能回那儿去!”谭七个子矮,理文觉得他就像在自己的肩膀下说话。

“为什么?”理文低声地问道。

“大姐被捕了!”

“什么!新妹?”

“是,大概是巡抚衙门干的。”

“一定要想办法营救,对了,巡抚和左公都……”张亮基和左宗棠,都和林则徐有关系。从他们那里可以得到高级情报,所以理文一直想尽快去拜望他们。他们俩都认识父亲,只要一提父亲名字,肯定会接见的。

“应当想办法,不过,你可不能去。”谭七道,“他们已知道你跟大姐住在一起。再说,你也是有来头的人。即使他们不知道你在太平军里待过,你是连维材之子,谁都知道。”

“那该怎么办呀?”

“先到我那窝里避避。大姐自有办法,他们不会马上杀她的。我跟在衙门里的人交上了朋友,他会打听出一点消息来。”

“回到那儿会被捕吗?”

“肯定会被抓走!”

“余先生呢?”理文担心会牵累关照他们的糕点坊老板余光添。

“余先生不要紧,他家五代在长沙做糕点,谁也不会怀疑他。再说,那楼上就是为了出租的,他在衙门里也有脸面,不用担心,你要赶快躲起来……跟我来!”

谭七踅进右手的一条小巷,理文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跟在他后面。

“我那个窝很窄,你将就点。那儿还有个客人。”谭七用闲谈的语气跟理文搭话。

“客人?”

“嗯,是个孩子!就是那个陈丕成。”

“是那个孩子!”理文一直担心着新妹的事,这时他的表情才不觉和缓下来。陈丕成今年十五岁,杨秀清说他是有希望的少年,曾把他寄放在理文身边,理文离开太平军后,还一直挂念着他,只是谭七说他很健壮。大概是谭七看出了理文的心情,把他从太平军中带了出来。

“有那个孩子太好了!”理文道。

“带着孩子就不会受到人们的怀疑,所以我把他要来了。”谭七笑道。

这天晚上,在巡抚临时公署的一个屋子里,左宗棠跟李新妹面对面坐着。一个七十出头的老书记员坐在屋角一张小桌前,看起来就像相扑裁判。此外别无他人。

“用的什么花招,把连维材的儿子骗到手的?”左宗棠一进屋子就问道。

“什么?让我在这儿等了大半天,就要问我这事吗?”新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