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一切可以在会场上提出来作为反对出征的借口都被打消了。热戏结束,冷戏再度登场。王麟摆出好像宣抚使亲自莅临的那副架势,连得说话的声音,经过多年揣摩和练习,也有点像一只阉过的雄鸡的啼鸣。他用这副架势和这个假嗓子,一本正经地宣布:限期五天以内,全军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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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悄悄地过去了。

据一批在外面乱飞的“蝗虫”的侦报,军队丝毫没有执行出征令的征兆。应该从府城里开拔到城郊去集中的部队,仍然纹丝不动地留在城里,应该从外县开到府郊来集合的部队也杳无音信。士兵们找不到军官,军官们照样窝在自己的窠里厮混,征歌逐色、呼五吆六,豪情如昔。军营里只能够找到少数士兵,他们根本没有被通知要出征去。

王麟、贾评两个听到消息,不禁大光其火。他们一面宽限五天的期限,一面拿出文字机宜的看家本领,两个亲自执笔,拟出一道文告,叫人连夜刻印好了,张贴在各营部和通衢大街上。

告示发散出新的油墨味道,文字内容,读起来也朗朗上口。它道是:

照得大军北征,早经朝廷明令。

宣相调拨此军,特令本司严申。

顷据侦事探悉,各军仍无动静。

如此藐视功令,实属目无朝廷。

本司宽大为怀,特再展期半旬。

再有玩愒等情,定依军法严惩。

但它和宣抚司文字机宜的口头命令一样,完全不起作用。有人干脆把新贴上去的告示撕下来,代替草纸使用。

刘光国、辛永宗两个统将慷他人之慨,每天大鱼大肉地招待这批“蝗虫”,即使把一座陈州府吃空了,也不叫他们心痛。招待费用,自有陈州府知府汪伯彦掏腰包,谁叫他也是从这个根子里长出来的地方官。可是事情一点也没有进展,到了第三十五天的期限过去,王、贾两个认为事态已经发展到必须采取严厉措施以维护宣抚司的威信的时候了,两人一齐变成红脸,把刘、辛二将找到行馆来,下令要“斫去几颗驴头”才能把事情办好。他们要刘、辛二将立刻把那天传达命令时提出军饷、军粮、军需等困难问题造谣惑众、阻挠出师的几名军官拿来,当场斩首,号令辕门,以警玩愒,要借他们的头来行宣抚司之威。

事态迅速恶化,军官们尚未拿到,当天晚上,就有一支明火执仗、摇旗呐喊的变兵,径奔行馆而来。王、贾两个还来不及逃脱,变兵已把行馆包围起来,麻脸汉子带头喝叫:“把那两匹蠢驴牵出来,斫下他两颗驴头示众泄愤!”

驴子还没牵出,变兵又吆喝着堆起柴草来,把行馆烧成灰烬。

王麟一看大事不妙,急忙脱去袍服,一头钻进茅厕,一面又撅起肥臀,使劲地把也想挨进来一起避难的贾评挤出去。贾评急切间挤不进茅厕,急得发昏,忽然一眼瞥见一个地坑,急忙连滚带爬地把身体塞进去,两个总算都找到立身安命之处。

正在紧要关头,刘光国、刘光世兄弟闻讯赶来,打躬作揖,好不容易才把变兵打发回去。

这个小小插曲只具有示威的性质,并没有酿成真正的叛乱和流血事件。但是事情已经闹成僵局,动员北上,既无可能,王、贾两个空手回去,又怕汪伯彦通风报信,心狠手辣的宣相可能以“激变”的罪名,把他们按照军法严惩,斫下他两颗驴头来以警玩愒。这个,他们倒是颇具经验的。这时,他们的宣抚司文字机宜的威风已经一扫而光,终日孵在刘光国公馆里不敢出房门一步。刘光国故意折辱他们,借口怕泄露风声,把两个关进一间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他们得便就拉着刘光世的衣襟,苦苦哀求道:“都是俺两个不是了。只是当初二太尉不合也同俺两个一起传达军令。如今他们做出来了,大家都有牵连。好歹请二太尉想个办法,平息此事,彼此在宣相面前都有个交代。”

刘光国、辛永宗心里有数,这招吓唬吓唬这两个狗头,固然绰乎有余,如果真把事情闹大了,朝廷、宣抚面前难交账。刘光世还是西军体系的人,受种师道之命前来动员此军北上,完不成任务,怎生交差?汪伯彦虽是地方行政官,不敢插手部队之事,心里也只想把胜捷军早些推出陈州府,让他的日子好过些。他们几个聚头商量一下,鉴于目前局势混沌,群情激昂,对部队里几个出名的捣乱分子,他们也无能为力。最后决定,要解决问题,只有让刘光世回西军去搬救兵。刘光世怕受到种师道的斥罚,不敢到总部去找统帅,却借口形势紧急,星夜北驰,直接到潼关附近一带去找比较好说话的种师中那里去乞援。

刘光世找到种师中的时候,种师中已经率领秦凤全军开出潼关,在黄河西岸候渡。他骑匹白马,松弛着缰绳,提着马鞭,正在亲自指挥第一批集中起来的骑兵,准备用随军携带的皮筏和临时编扎起来的木筏连人带马地渡过河去。种师中是个有条不紊的人,他的一切行动完全按照事前定下的计划严格执行,如果第一天的行程被什么意外情况耽误了,第二天、第三天就得自己带头,小跑一阵来补足它。秦凤军出发以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上碰到许多事前估计到和估计不到的困难。由于他的计划性强、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官兵们不惮辛劳,一一克服了这些困难,预定的日程还没被耽搁掉一天。种师中在那些日子里,神情十分安闲,干起什么来都是那么从容不迫。

刘光世手里有一份各军开拔的时间行程表,他按图索骥,一下就找到种师中。种师中不但在手里而且在心里也有那么一份全军行军时间表。按照计划,胜捷军早该走在前面了。此时刘光世匆匆而来,他马上猜到那里一定又发生什么麻烦事情了。他招呼了刘光世,不忙着问他的事情,让他有个喘息的时间,却先把几个骑马疾驰而来向他请示什么问题的军官打发掉。他的判断是敏捷的,有时和随从人员交换几句话,商量一下,有时直接做出决定,发布命令。他的说话是有力的,他发出的命令是简单可行的,充分发挥了一个头脑清楚、经验丰富、对本身业务十分熟悉的老将的作用,使得接受命令者都满意而去。

一个身材颀长瘦削的青年军官也驰来向他请示,接受了他的指示后,仍然露出疑惑的神情。种师中鼓励他把心里的疑点提出来。他勇敢地说:“据小将目测,那渡口距这里有七八里之遥,更兼河面宽阔,摆渡困难。何不就近找个渡口渡过去,又省时,又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