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5页)

刘鞈果然没有想到童贯会越过他,与李、王二人直接交易,实行这一条釜底抽薪之计。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声问道:“马廉访与李、王二人见过面不曾?”

“尚未见过。”

“何时去与他们见面?”

“马某正待见过安抚后,再去看他们两个。”

“马廉访还见过别人不曾?”

“此来曾去访子羽未值外,尚未与别人见过面。”

“贤侄,看在你我多年相知的分儿上,见了李、王时,千万不要以此相告。”刘鞈动了感情,他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这贤侄的称呼在这两年来也还是第一次用到。单是这个称呼就把二人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这时刘鞈讲了一句难得的真心话,虽然还说得十分含蓄,“那李质为人朴直,倒不是见利忘义之徒。待刘某今夜先与他见面,稳住了他的心,就不怕王几道再去游说。你我有事,明日再谈如何?”

赞扬李质就是贬斥王渊,说李质不是见利忘义之徒正好是说王渊恰恰就是个见利忘义之徒。但掌握这支军队实权的是与他私人关系密切的李质而不是童贯的义儿王渊,只要把李质说通了,就不怕王渊再翻出什么花样。刘鞈要充分利用马扩给他这一晚上的时间去做好李质的工作,因此他对马扩表示了感谢之意。在这个与他个人生死攸关的问题上,谁能给他一点帮助,他都会露出这一丝真诚的谢意。

马扩策略地抛出童贯对刘鞈暗中进行的阴谋诡计,换取了刘鞈对他的好感,认为是一大收获,然后他推心置腹地说道:“真定地当冲要,尊叔辛苦成此一军不易。如今胡氛日亟,万一在前线的常胜军有变,襟带山河,屏障帝室,全靠此军在这里支吾一时了。太原有王总管在,兵力尚裕,抽调此军去徒供童宣抚一人之护卫,却不道坏了天下大事。愚侄痛恨之不暇,怎肯向童宣抚献此媚兹一人而置一路于不顾的毒计?尊叔明察,休要猜疑。”

马扩先打消了刘鞈对他的猜疑,看到他不断颔首称是,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道:“只是如今国事日非,殷忧方深,愚侄尚有肺腑之言奉告。既然今夜尊叔要与李钤辖谋面,明日再来求见如何?”

刘鞈点点头,表示首肯。

马扩兴辞而出时,感到自己心里的希望正在增长。

3

这次马扩从太原来到真定,其真正的目的并非来执行童贯的乱命,而是想推行自己的一套秘密计划。

原在燕京周围活动的一支义军,在反辽和反金的战斗中都起过重要作用,杨可世袭燕之役,他们当过向导,金军入燕,久踞不归,后来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就是困于他们的游击战术,才被迫把彻底破坏了的燕京城交还给宋朝。

童贯、谭稹互为更迭,除了把这支义军中董庞儿所率的一部分人收编为宋朝的边防军队外,河北义军的主力始终没有得到妥善的安排,他们仍然集结在燕南诸山中,自行觅食。几个月来郭药师加强了对他们的压迫,义军逐渐南撤,在最近的两三个月内已陆续撤至真定西北的山区中。马扩利用出差的机会,曾与义军诸头项多次争论,多次磋商,最后确定了归宋朝收编的方针,并接受他们的委托办理此事。

马扩两次与童贯谈到此事,童贯恐怕重蹈收编董庞儿受到金人责难的覆辙——何况董庞儿名为边防军,也不太肯听宣抚司的调拨,表示不能考虑。此路不通,马扩才想到与真定路军政长官的安抚使刘鞈直接谈判收编事项。

义军方面提出下列条件:

一、义军全部编入真定路的地方部队,取得正式番号;

二、划给一部分防区;

三、按月支付粮饷军需。

按理说,这些都是最起码的条件,只要刘鞈有几分收编的诚意,在具体问题上不会给他带来多少困难。问题在于这件事童贯已经反对过,现在再要进行起来,暂时非向童贯保密不可,而童贯派在真定路军民两政中的耳目甚多,这样收编人事,要完全瞒过他也不容易。

刘鞈为人固执,过去曾说过,董庞儿其人,既不忠于辽,安能顺于我?所谓义军也者,乃乱政之莠民耳。他对义军持有这样一种完全敌对的情绪,现在又要拖他落水,一起隐瞒童贯进行收编,这显然是十分艰巨的任务。马扩看到,除非他们有很深的交情,彼此能够坦率地提出问题,交换看法,可譬以利害,晓以大义,让他明白收编一举乃国家大利之所在,也关系到真定一路的安危,这样才有希望谈得融洽。

偏偏到了十分需要刘鞈的交情的时候,马扩感到他们的交情十分不够,不仅不够,几乎已到了恩尽义断的程度。这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但他们过去确有很深的交情,这说来话长。

他们本来是世交,刘鞈是他父亲马政的挚友,刘鞈的两个儿子子羽、子翚从小就被他父亲带到西北军来“实习军事”。刘子羽、刘子翚和马扩、刘锡、刘锜兄弟们有好长的一段时期都在熙河军中盘桓过,他们当时都不过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岁的青年,正处在十分好胜逞强的年龄。他们谈兵击剑,角逐骑射,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印象最深刻的是刘子羽有一次要处分一个犯了军规的士兵,与姚平仲争吵起来,闹得不可开交。子羽竟然跑到姚平仲的父亲熙河经略使姚古那里去告状。姚古护短,不肯发落,刘子羽一怒,就离开熙河军。这件事的本身很难说刘子羽、姚平仲二人哪个对,哪个错,但是姚古在军队中威福自恣,部队中对他很有意见。刘子羽居然敢于去批他的逆鳞,使许多人都有痛快之感。马扩与姚平仲也有很深的交情,但在感情上毋宁是偏向子羽的。以后子羽出任南方,他们多年通信中,彼此都不忘记要加上“地分南北,情犹骨肉”这两句话。

但是从第一次伐辽战争以来,他们的关系忽然发生了变化。当时马扩和刘鞈都在童贯的幕府中,马扩仍以前辈和父执之礼相敬,刘鞈却在许多场合中有意回避他,拒绝私人间的交往,有时则公开抨击马扩的主张,其措辞之激烈,态度之粗暴,不亚于马扩的死对头王麟、贾评等人。

在童贯的幕僚中间,马扩早已习惯于受到这样的待遇,倒也见怪不怪。唯独这个过去与他关系十分亲密的刘鞈也对他采取这种敌对的、僵硬的态度,这使他非常心痛。他不由得深思起来,从头检讨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泰山说过,有一回因辩论伐辽战争的得失,他与刘学士大吵了一场。难道刘阁学就为此与俺落了个生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