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南朝察举之复兴及其士族化

南朝宋、齐、梁、陈的察举与学校入仕制度,较之魏晋,明显处于一个转折时期。魏晋之时,察举与学校制度在整个选官体系之中的地位与作用,总的来说是在不断地下降,时至东晋,已进入了一个最为低落的时期。而到了南朝时期,察举与学校入仕之途却又有了较明显的复兴趋势。我们看到,专制君主在振兴察举与学校上做出了积极的努力;但同时这些采用策试的入仕途径,却又为士族独占而士族化了。下面我们就对之加以叙述。(1)

一、察举与学校的复兴

刘宋王朝建立之后,专制君主就明显表现出对察举取士的关切与重视。东晋安帝义熙时,掌握了军政实权的刘裕就及时着手恢复了秀孝策试制度。《宋书·武帝纪》晋安帝义熙七年:“先是,诸州郡所遣秀才、孝廉,多非其人。公表天子,申明旧制,依旧策试。”刘裕称帝后,又亲策秀孝。同书《武帝纪》刘宋永初二年二月:“车驾幸延贤堂,策试诸州郡秀才、孝廉。扬州秀才顾练、豫州秀才殷朗所对称旨,并以为著作佐郎。”

又据《宋书·孝武帝纪》,孝武帝孝建元年春正月下诏整饬察举:“四方秀孝,非才勿举,献答允值,即就铨擢。若止无可采,犹赐除署,若有不堪酬奉,虚窃荣荐,遣还田里,加以禁锢。”又许嵩《建康实录》卷十三孝建三年,“二月辛未,策孝秀于东堂”,大明六年春正月,“策秀士、孝子于中堂”。同书同卷又记少帝景和元年初,“诏天下秀孝,随才擢用”。《通典》卷十四《选举二》记刘宋察举:“凡州秀才、郡孝廉,至皆策试,天子或亲临之。”《南齐书·谢超宗传》记宋明帝泰始三年,“都令史骆宰议策秀才考格,五问并得为上,四、三为中,二为下,一不合与第”。遂成秀才策试之一代新制。时至南齐,君主亦常亲临策试。《南齐书·武帝纪》永明四年春正月,“辛卯,车驾幸中堂策秀才”;《东昏侯纪》:“永元元年春正月戊寅,大赦改元,诏研策秀孝,考课百司。”由此可见,南朝前期君主在复兴察举之上,就已经表现出了相当积极的态度。

通过恢复策试、严格制度、更革程式以至亲临策试擢第等措施,秀孝察举呈现复兴趋势。这首先就反映在此期所见于史传的秀孝明显增加之上。刘宋之秀孝,我统计所得为51例(包括举而不就者,下同);萧齐之秀孝,亦达23例。这与东晋得举者之寂落寡少,形成了对比。

为了对见于吏传之秀孝的数量变化有一较为直观简明的印象,下面将曹魏、两晋及南朝各代之秀孝规模变化化为指数,列表以为辅助说明。由于各王朝持续时间长短不一,各代史书篇幅亦简繁大异,这里所采用的统计方法是,将各代之秀孝见于“正史”者,除以王朝之持续时间,及相应“正史”之卷数,即:

由于《魏志》、《梁书》、《陈书》均无《志》,故《晋书》、《宋书》及《南齐书》之《志》之卷数亦不计入。《晋书》除去《志》部分,余110卷,西晋作50卷计,东晋作60卷计。《南史》卷数不计。然后将所除得之数,以曹魏为基准指数1,列出各代秀孝之比例指数如表10—1(见下页):

表10—1

由此表可见,由曹魏进入西晋,察举规模指数有明显上升。这一方面是由于君主对它的重视,另外也是由于三国分立结束而进入统一时期,疆域人口增加,一大批蜀吴士人进入察举一途所致。但察举数量增加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察举地位及作用在实际上已经下降的事实,因此一入东晋,察举比例指数便由西晋之1.65骤跌至东晋之0.19,仅及西晋之八九分之一。至刘宋、萧齐之时,虽然仍是半壁江山,察举指数却明显回升,至齐达到了1.02,已回复到了曹魏的水平。至梁、陈这一指数又有下降,但这是因为梁代以国学明经策试入仕已相当兴盛,吸引了相当一批士人转入此途所致。但察举与学校入仕本具有相近的特点,所以这一现象并不能简单地认为是察举的再次低落;此后对之还要详加讨论。总之,上述察举指数变化,可以印证南朝察举确实处于复兴之中。

同时,南朝学校亦在复兴之中。宋武帝永初三年下诏兴学,因其数月后去世未果,文帝元嘉十九年又诏立学,国学因而复立。元嘉二十三年“九月己卯,车驾幸国子学,策试诸生。答问凡五十九人”(见《宋书·文帝纪》)。但元嘉二十七年因北魏来侵,学校又罢。据《宋书·孝武帝纪》,大明五年八月又诏“来岁可修葺庠序,旌延国胄”;但据《南齐书·百官志》,孝武帝“太始六年,以国学废,初置总明观,玄、儒、文、史四科,科置学士各十人”。则大明五年立学,或立而又废,或欲立未果。南齐高帝萧道成即位之后,先后有刘善明、王逡之、崔祖思等请兴学校;建元四年,国学复立。但南齐惯例,是先帝去世、太子登极则废学,故国学因之三废三立(其事详见《南齐书·礼志》)。齐高帝建元四年立学,有生150人;齐武帝永明三年立学,有生200人。

南朝君主又经常扶植著名学者的学馆,使之具有半官方的性质。在官学废置之时,这些学馆就担负了“陶奖童蒙”的任务。宋武帝刘裕曾为名儒周续之立馆东郭。宋文帝元嘉中先后使何尚之立玄学。雷次宗立儒学,何承天立史学,谢元立文学,台之四馆。四馆生徒,今考得萧道成、萧道度为儒学生(《南齐书·高帝纪》及《衡阳王萧道度传》);山谦之,为史学生(《宋书·礼志》)。齐时有刘 之馆、吴苞之馆、伏曼容之馆、何佟之之馆等。

至梁武帝立五馆、复国学,学校转盛。《南史·儒林传序》记叙江左儒学变迁:

逮江左草创,日不暇给,以迄宋、齐,国学时或开置,而劝课未博,建之不能十年,盖取文具而已……至梁武创业,深愍其弊,天监四年,乃诏开五馆,建立国学……馆有数百生,给其饩廪,其射策通明经者,即除为吏,于是怀经负笈者云会矣。又选学生遣就会稽云门山,受业于庐江何胤,分遣博士祭酒,到州郡立学。七年,又诏皇太子、宗室、王侯始就学受业。武帝亲屈舆驾,释奠于先师先圣,申之以燕语,劳之以束帛。济济焉,洋洋焉,大道之行也如是!

梁代学校,五馆合计有生千余,国学有生三百余,虽不能与两汉魏晋相比,却是江左的最盛之时。

更为重要的是,学校策试入仕,在此时再次成为重要的入仕途径。刘宋之国子生,只考得崔慧景、虞愿2人。萧齐之国子生,则考得蔡撙、徐勉等13人;时又有记为“太学生”者八九人,我认为他们实际上都属于国子生,其考辨详见本章附录《南朝“二学”考》。他们之中,有7人史传明记为经明经策试入仕为官,另外3人之起家官,估计也是由策试而来的。梁代国子生考得29人,其中有21人,史传明记为学校策试入仕;另外6人之起家官,估计也是由学校策试而来。梁代还有“太学生”纪少瑜、徐之才起家学校;岑之敬等7人,在学校之外得预明经策试而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