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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角落,看到没有?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一个女人……”现在,赵富年终于找到他了,一阵狂喜,是的,没错,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宋玉花。

“把照相机拿过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马路上的这两个人,一边压低声音给刀豆发指令。他们并肩穿行在人群中,她的衣服湿湿的,贴着她的身体,身材一览无遗,显得凹凸有致。他们一边走路,一边还说着话,她紧紧地贴着他。“快!”他对着刀豆叫道,刀豆这时也看到了楼下的一幕,惊得嘴巴都张开了。

“可是,那个婊子养的森冈马上就要来了,他才是……”

“傻瓜,快去拿照相机!”

刀豆在他的帆布袋里一通翻找。

“给我,里面有胶卷吗?快点!”

可是,刀豆拿着照相机的手缩了回去,他感觉到了这里面有利可图,如果把相机交给他,就没有他的份了。“干吗要给你?”

“你别管!”

“为什么要给你?”刀豆又重复了一句,赵富年气得给了他一拳,可他躲过了。

赵富年又转头去盯楼下的那两人。她的旗袍湿透了,曲线毕露,他强自咽下兴奋。“那个女孩是谁?”他说道,“你睁开眼睛再好好看看。”

刀豆的嘴巴再次张大了。

赵富年摊开手掌,他的眼神硬得像一块铁:“给我!”

“是我先看到他的,有我一半。”

“狗东西,不拍下来什么也没有!”

“那我拿百分之四十。”

“二十五,最多了!”

“三十五。”

“二十八。”

“好吧,”刀豆终于高兴了,把照相机递了过去。

“操你妈×,生出你这个王八蛋。”赵富年骂骂咧咧地拧下了镜头盖,对准镜头,调整着焦距。不行,太远了,再回来。他们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找不到了。他不断调整焦距,在那里!终于,镜头里出现了两个他苦苦寻找的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还挽着他的胳膊。等到杜月笙看到这些照片吧,到那时候,他就发了,他要带着一大沓的钱回到浙江,让乡党们看看,他赵富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还有,让他的兄弟们也看看,真正的男人应该过怎样的生活。他是五兄弟中混得最好的,他爬到了顶峰。咔嚓,他拍了一张,完美!咔嚓咔嚓,一张又一张!现在,他把镜头对准了街角的那家茶楼,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这里和森冈喝茶的,可现在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们说着话,一拐弯,从这家茶楼前走过去了,急匆匆地朝南往敏体尼荫路去了。一路上,她都贴着他,这个小婊子!他不停地按下快门,直到他们转过街角,从他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想到杜月笙看到这些照片后会怎么对付她,他的心里乐开了花。“有大将的影子吗?”

刀豆没有回答,他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说!看到什么了?”

刀豆只说了一个字:“看。”他的声音很低,他的手抬起来,指了一下远处。远处,在翻滚的乌云的衬托下,一架中国的战斗机着火了,被火焰和浓烟裹着的飞机变成一团火球,在空中狂乱地翻滚。

赵富年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下面的街道,杜月笙的女人和那个美国人已经不见踪影,可他们的照片在他的手里,很安全。

接着,他听到身边的刀豆轻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会儿念叨什么菩萨?正在诧异着,他看到了一架中国的飞机里,掉下来一排炸弹,一个接一个像一串石头,交杂着暴雨,呼啸着冲向街道,正对着他们。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

过了路口,托马斯和宋玉花才走到一半,不远处的爱多亚路和西藏路交叉口突然腾起一片浓烟,浓烟伴随着气浪,四处冲撞着。与此同时,他们的耳边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接着,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了。过了很久,耳膜才重新复原,而恢复听力后,他们的耳朵里立刻充满了来自于下一个路口的一片尖叫哀鸣。滚滚浓烟交杂着尘土腾空而起,冲上了四周建筑的屋顶,。

“看呀。”宋玉花叫了起来,天空中,一架机身上青天白日旗的飞机掠过他们头顶,钻进了云层。

“是中国的飞机。”

“这怎么可能?”她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一定是个失误。”他说道,双手环抱着她。“听着,你自己肯定没事,对吧?那我得把你送回家去,现在就走。”

“可是,如果炸弹刚好落在我们这里……”宋玉花心有余悸,呼啸的风声把震天响的求救声和哀号声传递给他们。

“宋。”他的手托住了她的脸庞,扳过来正对着他,因为她止不住地要去看前方那个街角,那里,从炸弹的余烬里爬出来的人们已经摊满了马路。“你必须回到法租界里面去,现在大家都想到那里面去,而你是可以的。”

她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里不行。”他赶紧提醒她,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了一阵快门按动的声响。他回过头去,令他大惊失色的是,眼前站着刀豆,皇家剧院的服务生刀豆。

“大耳朵杜月笙会很喜欢这张的。”他说着,转动旋钮,卷到下一张胶片。

“刀豆,”托马斯正色地叫道,“你在干什么?”

“拍照啊。”刀豆还在不停地按动快门,可他显然是受伤了,鲜血不断地从他头上的一个伤口里涌出。可他还是站在路中央,把镜头对准他们。

“把相机给我。”托马斯命令道。

“不可能,里面有很多照片,抱在一起的,亲嘴的。给你?你给我多少钱啊?”

托马斯看到刀豆一侧的脑袋上有个坑,他的头骨都碎了,他怎么会站得住?

“你给我什么?”刀豆又问了一次,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几秒钟的工夫,鲜血从他的口里涌出来,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满手的血看得自己都傻住了。托马斯趁机一把抢过相机,挖出胶卷,把胶片拉了出来曝光了。

“无所谓了!”刀豆哭道,他摇摇晃晃地跪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鲜血不断涌出。他的身后,从爆炸现场逃离出来的人们越来越多,一片混乱。“我看见你们了!赵富年也看见你们了,可他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我会把这一切都告诉杜月笙的。”

托马斯抓起了宋玉花的手,拉着她跑到了一边。在刀豆的后面,一堵移动的人墙从敏体尼荫路迅速地压过来,可是,这个可怜的服务生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他还在对着托马斯尖叫,他的话随着血水从口中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