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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可不是吗。”欧内斯特坏坏地笑着。

“得了吧,朋友!”连查尔斯也顶了他一句。

他们说话的时候,阿隆佐就在一旁笑着,他的嗓音很低沉,总让人感觉是从他的乐器里发出来的。在欢快的吵吵闹闹中,托马斯突然意识到,刚才说的一番话,显得自己像个傻瓜。可不是吗,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如果他们想存钱,那他们自己就可以存。阿隆佐总是把钱寄回家,这是他对家人的补偿。至于欧内斯特和查尔斯,天知道他们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托马斯说的话,对他们起不到一点点作用。但是他们愿意这样生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选择过这样的日子,正如他的生活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们所有人身上都带有一种新的自由的气息,当他终于接受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时,他自己也获得了自由,他觉得自己终于放下了。

一九三九年的六月,一位姓魏的外科医生来到了延安,她是宋玉花在那里遇到的第一位女医生。魏医生的脸颊宽宽的,笑起来咧着大嘴,看上去像个没心没肺的乡下姑娘。其实,她是从北京协和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医术十分了得。整个营地上的女性排着长队来找她看病,她们都太需要女医生了。

魏医生不需要翻译,宋玉花当上她的助手完全是因缘巧合。那天,一个当地农民驾着马车赶来,连滚带爬地冲进诊所,恳求医生救命。说是他那小山村里,一个九岁小女孩从树上摔了下来,砸伤了头部,昏过去了,情况很危急。魏医生一听,一边脱下她的白大褂,一边把用得到的医疗器材都找出来,一把抓起她的医疗箱。“你!”她对着宋玉花叫道:“带上这些,跟我上马车,你可以帮助我。”

“可我不是护士。”宋玉花说道,捧着一堆医疗器材不知所措。

“没关系!”魏医生叫道。一辆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宋玉花只好硬着头皮爬上了这辆破破烂烂的马车。

他们在山路上颠簸了近半个小时,终于穿过一个柏树林,冲进了村子,很多等待着的村民都在叫嚷:“来了,来了。”摔伤的孩子已经被运到一间平房里,躺在一张桌子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她一侧耳朵后面的头上开了一个口子,血流不止。

魏医生俯下身子,迅速地为女孩做了检查。当她解开血压计的袖套时,面呈忧色。她吩咐身边的女人去烧开水,然后转身对宋玉花说:“是硬膜下水肿,我们得马上动手术。”

“就在这儿?”宋玉花四下环顾,这里看上去像是村里开会的地方,土墙,木头屋顶,一张大桌,几张条凳,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情况很危急,得抓紧时间了。”魏医生说话又急又快。她取出一盘子的手术用具,叫宋玉花放开水里消毒。“等下你用消过毒的钳子夹给我。”他们拿来了好多盏明亮的灯,放在桌子的四周,毛巾、纱布和缝合线都按照指令摆了出来。魏医生用药皂急促地洗着手,并要求宋玉花也洗手。然后,她们两人都戴上了帽子和口罩。

“叫女孩子家里的人出去。”医生命令道,村里的女人们开始把他们往外赶,这边魏医生剃去女孩的头发,用碘酒拭擦伤口周边,然后将女孩的头颅安置在一卷卷毛巾之间。

“她要是醒过来可怎么办?”宋玉花轻轻地问道。

“她不会的。”魏医生割开女孩的头皮:“我们必须减少她头部的压力。”魏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把医用手钻往女孩的头盖骨上钻下去,口中还时不时地对着惊恐的宋玉花下简短的命令。

一番折腾,头盖骨刚刚取下一部分,里面的组织立刻从开口处挤了出来,“这是硬脑膜。”魏医生嘟囔了一句,好像她是位教授。然后,她拿起一把手术刀切了下去,令宋玉花吃惊的是,这层脑膜似乎很结实,看上去像皮革。第一刀下去,随即喷出了血水和血块,这就是造成大脑压力的致命之处。然后,魏医生开始修复在硬脑膜和蛛网膜之间的桥静脉,破裂就是从这里开始,致使颅内充血的。漫长而紧张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滴答流逝。女孩子的家里人好几次开门进来,又被赶出去了。

终于,魏医生说:“好了,可以缝回去了。”这部分的工作对于魏医生来说很简单,她一边手不停地做着事,一边向宋玉花简单说了一下手术的情况,最后,她用绷带缠好了女孩的头部。

当他们走到外屋,向焦急地等候在那里的家人解释女孩病情的时候,魏医生似乎已经从手术的疲劳中恢复,她耐心地向他们解释着,不管他们是否听得懂。“这孩子头部受伤,里面的血管破了,流出来的血都跑到大脑和头盖骨之间,压迫着大脑。这种压力是很危险的,会要了她的命。现在好了,血已经放掉了,应该能平安度过。我们会在这里等到她苏醒过来,再看情况。”

“你不需要给他们讲一些注意事项吗?”女孩家长们离开后,宋玉花问道。

“注意事项?”魏医生说,“哦,不需要,我们会留在这里,她必须有人照看。”虽然宋玉花一再提议魏医生先休息一会儿,让她来陪着还在昏迷中的女孩子,可是魏医生坚持不休息,她自己坐到了女孩子的身边。

最后,她们在这个小山村里住了五天,天天守在这个小女孩身边,直到女孩苏醒过来。那几天里,络绎不绝的村民上门求医,这些村民生什么病的都有,而且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宋玉花看着他们,才明白这些山村有多么贫困落后。

在她们所在的临时诊所里,有几个女孩子天天来帮忙,她们中领头的是梅花。晚上,诊所关了门后,姑娘们帮着清洗器械,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叫魏医生把每一种医疗工具的用途都解释给她们听。

和绝大多数的农村孩子一样,她们这几个姑娘也是文盲,第二天晚上,宋玉花说:“你们想上课吗?”结果,她的提议得到了热烈的响应,于是,每天晚上在诊所关门之后,她们就坐下来认字。她一笔一画地教她们,让她觉得意外的是,女孩们很喜欢,都不愿走,要多学点儿。而第二天来的时候,那些字她们都还没忘记,她们学得很认真。这件事不过是宋玉花和这些女孩子在一起时临时起意的,却成了她到北方之后所做过的最有趣、也最有用的事。

在山村的最后一夜,宋玉花端了一盆吃的给魏医生:“谢谢你,你付出了很多。”她真诚地说道。

魏医生吃惊地抬起了头:“不用谢我,是你们的行动,带来了改变。你知道吗?这些村民从来没有见过医生!他们和大多数的中国农民一样,从来没有医生给他们看病,过去的皇帝和过去的将领都没有做到的事,你们做到了。这些女孩,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们认字。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你懂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们的事业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