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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天下午,宋玉花赶到了那里。英国门卫看了她一眼,就抬手作势要赶她走。她迅速地将一卷钞票塞到了他手里,门卫还算机灵,没再拦着不让进。循着琴声,她看到了他们,在大堂的一侧。她的心里,又涌起了第一次听到他的琴声的感觉,他的琴声,带着她所有的感觉,高高飞翔。超越了生活的本身,充满惊喜,充满意外,然而又让她感到踏实。

可是,琴声突然停止了,那是因为他看见了她。他们对视着,目光穿越了酒店的大堂,大堂里一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托马斯急忙朝她跑过去,大卫跟在后面。“你都好吗?”托马斯焦急地说道,他的手抚摸着她肮脏的脸颊,好像在他们之间,并没有两年的分离。

她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我没事,这个样子,在外面行走更方便一些。”她环顾着酒店的大堂,在这个石柱矗立的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有很多衣着华贵的白人。你们都不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我们等下找个地方说说话吧。”

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她神情严肃地对他们说:“据我们所知,在近期之内,日本将会对上海发起一次猛烈的袭击。”

托马斯和大卫对视了一下,“我们见到了很多士兵,”托马斯说道,“还有,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他在想着安雅对他讲的话。

“还有更多的士兵,你没有看见。”她说,“在上海的郊区,起码有五千名士兵,把上海团团围住,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发动进攻。我之所以赶到上海来见你们,是因为我的上级说这次袭击是针对公共租界,也就是孤岛,袭击随时都可能发生。”

托马斯和大卫陷入了沉默。

“那就意味着英国和美国将会受到攻击,”她说道,“所以,以你的身份,现在留在上海太危险了,很可能死于日本人之手,或者被关进他们的监狱。你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你明白吗?你必须离开,现在。”

“那么大卫和他的家人会怎么样?犹太人有危险吗?”

“这次的袭击不是针对他们的。他们已经处于日本人的控制之下了,这次日本人会放过他们,就像他们对法国人那样。现在在上海,只有英国和美国有兵力驻守孤岛,所以他们才是日本人的目标。”她顿了一顿,决然地说:“你必须离开。”

“可我走不了。”托马斯说道,“我没有钱,路费不够。”

“但是我有,今天晚上九点半有一艘开往旧金山的船,我去弄船票。”

“别开玩笑了,你哪来的钱买船票?”

“我有,我会帮你。”她的眼神平静地看着托马斯,然后又转向大卫:“如果你想离开的话,也可以,包括你的家人。不过,我相信你们在上海是安全的。”

“你太好了,可是……”他抬了抬手,手里还握着小提琴,“如果我们坐船到了美国,美国人就会把我们遣返到德国。不,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他转向托马斯,张开双臂,拥抱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谢谢你。”终于,托马斯开口说道,可是,大卫不要听这样的话,就像那时候,托马斯不要停林鸣这样说。

他转向宋玉花说:“你和我一起走。”这已经不是个问题。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是。”那些钻石,在她的口袋里。可是,为什么一个是字卡在她的喉咙里,说出来会那么难?

他握住了她的手,“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他说道,她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我不能扔下我的兄弟们不管。”

“那就带上他们!现在几点了?”

“差不多七点三刻。”

“去叫他们。”

“宋!你能买几张票?”

“你有几个人要带?”

“三个,他们还有五个乐队伙伴,所以……”

“把他们都带上,”她说道。

“你能肯定你可以……”

“赶紧吧!我们在百老汇路[38]口的老码头见面,九点半会准点起锚。去吧,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你。”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让他快点走。

在雷都的前门,他跟塔玛拉先生解释了几句后,很快就进去了,这个澳门来的大堂经理,干瘦,高个子,一套西装穿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巨大的舞厅里,挤满了人,他从侍者和舞女中间穿插过去。这个地方,曾经在他的眼里是那么宏伟,这个带包厢的大厅有两层楼那么高,两边的包厢一排到底,和大厅等深。可是,现在都结束了。

他焦急地等待着,终于一支曲子结束了,他悄悄地走近艾尔.韦利,低声说道:“请你让乐队暂停一下,有紧急情况。”

艾尔瞪大了眼睛:“兄弟你算老几啊?我们还有三十分钟才会场间休息啊。”

“要出大事了。”他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外面,说:“我必须要告诉你。”托马斯严肃的表情镇住了艾尔。艾尔让了步,挥手示意乐队暂停一下,乐手们纷纷围到了F.C.斯托弗的钢琴边,听取托马斯的解释。

“狗屎!”托马斯一说完,艾尔就叫了起来。

“千真万确。所以,现在每个想走的人都可以拿到船票,今晚就走。”

“是你哪个朋友说的?林先生吗?”

“不是,林先生现在还在香港。”

“我知道,”欧内斯特说道,“一定是他的妹妹,一位高贵的女士。”托马斯的表情肯定了他的猜测。

“上帝啊!”阿隆佐问道,“那她自己也和我们一起走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艾尔大叫了起来:“现在都听着?这一切都是空的,和礼拜天上午的杜松子酒瓶子一样空,你们不要相信他。”他的眼睛从他的乐手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你相信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能确定。他们都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日本军人,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的猜测和解释,直到今晚。

“我已经养了你们很多年了,”艾尔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乐手,“可是你们却要听他的?他的脸都没有我们的黑,他演奏的是欧洲音乐,和那个德国人一起。每个星期,每一天,哼,经典!和一个可恶的德国人!”

“一个犹太人,”托马斯冷静地回答道,“从奥地利来的德国人。”

听到这儿,艾尔手一挥:“别相信他的,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他是的,我们是一起的。”欧内斯特说道。

托马斯举起手来,他思忖了一会儿,说:“这和我演奏什么音乐没有关系,和我是什么人也没有关系。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原因来到这里,我也从来没有想要离开。可是,如果日本人攻入孤岛,孤岛就会沉入深海,无影无踪。你们根本不可能演奏了。今天晚上,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们有机会离开这里,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