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6页)

“都是那头该死的骆驼!”男人哭叫着,两颗黑牙之间吐出一口唾沫。

“看起来你是被咬了。”史迪格里茨看着这个丑陋不堪的巨大伤口,谨慎地说。

“这位是马福隆。”艾伦介绍道,“他负责照料骆驼。马福隆,怎么弄的?”

“都是那头该死的骆驼!”小个子男人又说了一遍。

“他跟那些畜生的麻烦可不小。”艾伦笑着说。她跟马福隆快速地说着什么,然后马福隆点了点头。“其中一头骆驼把他的胳膊给啃了。”她说。

“你的意思说,咬了?”我问道。

“不是,我是说啃了。骆驼没有上牙,你知道。至少前排没有上牙,它们一生气——马福隆的骆驼总是跟他生气——那么它们就啃你。”

“你在说什么呀?”我问道。

“过来。”她主动说,然后带着我走出去,来到骆驼那边,她扔了几块馕给它们吃,于是骆驼们大张着嘴巴接住食物,我看见她说的没错。这些畜生的牙床上只有下面长着强壮的牙,上面却只有一排宽宽的牙龈,用来咬青草或者其他的草料。而在后排,它们自然长出了锋利的磨齿。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我说道,想找一头骆驼幼仔,好好观察一番。

“试试这头。”艾伦建议,她唤过一头算上驼峰差不多有九英尺高的家伙,这就是那头坏脾气的、攻击了马福隆导致他受伤送医的母骆驼。“这个老坏蛋恨死了马福隆,但是跟我关系还不错。嘿!嘿!”她喊道,于是大个子牲口凑到我们跟前,低下头来,冲艾伦打着响鼻,求一块馕吃。它的上唇裂开,艾伦把拇指压在那坚硬的牙龈上,然后扔了一块馕,让骆驼接住。“你来试试。”她说,然后我拿起馕,于是老骆驼又张开了嘴。它的下排牙齿触碰到的上牙龈坚硬得像骨骼一般。

“真了不起。”那头大骆驼悠悠然走开之后我说道。但是那母骆驼突然看到了小个子的马福隆从医生那里回来,于是开始吵闹起来,显得很烦躁。我用了“吵闹”这个词儿,但是我非常清楚这并不恰当:骆驼发出了一种声音,混和着呜咽、咆哮、抱怨,还夹杂着快活的喉音。很明显,虽然艾伦和我可以随便检查它的牙齿,但是马福隆最好躲得远一点儿。

“注意看!”艾伦悄声说。小个子骆驼手摘掉头巾扔在地上,又扒下长衬衫和破布条似的裤子,甩掉凉鞋,几乎脱得全身赤裸。然后他又回来,等着那头满腹怨恨的骆驼踢踢踏踏地走上前来。它嗅了嗅那些衣服,然后开始狂暴地又踢又踹。它撕咬着那些衣服,在上面肆意践踏,吐口水,然后用头抵着那些衣服在沙地上蹭来蹭去。发泄了一通之后,它仰首阔步地走开了,咕哝出一串快活的喉音。

它走后,马福隆把他的衣服整理好,重新穿上,然后去追赶那头刚发泄完的骆驼。之后他搔了搔它的脖子,骆驼温顺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接下来,一人一驼朝着贫瘠的草场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那个老骆驼手相信……而且好像他的办法挺有效……他相信骆驼们有一肚子恨意。马福隆和那老太婆打了一架,虽然它啃了他的胳膊,但是它还会一次又一次地攻击他,除非他让它跟自己的衣服打上一仗,这样它才满意,到了明天他就又能给它身上装货了。”

我们跟着那个小个子男人,还有他的骆驼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坐在岩石上看着骆驼在地上来回吃草,我在那地上却看不出任何可吃的东西。艾伦说:“我永远看不够这些骆驼。我觉得这种感觉来自于宾夕法尼亚州多赛特市的主日学校。一到圣诞节,我们就会在墙上找骆驼脚印。老天啊,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我对纳兹鲁拉的盘问总是一拖再拖,总也问不成,于是干脆决定好好利用跟科契人相处的这一天,尽量收集点情报。于是我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给父母写信?”

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质问,于是轻松地回答道:“我怎么跟他们说?”她和蔼地看着我,明亮的阳光照亮了她那洗得干干净净的脸庞,“如果他们连纳兹鲁拉这样简单的人都理解不了,又怎么可能理解现在这个情况?”她指着马福隆、骆驼队,还有驼队旅社。

“也许我能理解。”

“你不可能理解。”她不满地回答说,刚刚那种和蔼可亲的态度荡然无存。

“纳兹鲁拉仍然强烈地爱着你。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他人非常好。他非常勤奋。”她回答道。

我被她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惹火了,刚要张嘴说点什么,这时我看到在商旅客栈大门旁,祖菲卡那高大的身影正在偷看我们俩,但是过了一会,我才发现他并没有偷看,因为他似乎既不嫉妒也不怀疑;他只是那么看着,仿佛很高兴艾伦能有机会与美国人聊上一聊。我想着:不知道他们独处的时候都谈些什么。我大声问道:“祖菲卡会读会写吗?”

“不会看书。数字……比你我都要擅长。”

这些话是用厌倦的神态说出来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发表任何意见,于是我说:“纳兹鲁拉似乎算得上这个国家里最能干的人之一。”

“确实如此。”她说,语气里半是肯定半是厌倦。随后她真挚而热烈地补充道:“他的妻子凯里玛更出色。”

“我见过她……穿着罩袍。”

“凯里玛!只要有可能,她绝对不会穿着罩袍。”

“当时我带着一个政府官员。”

“那就是了。”她说,又恢复了单调的语气,“凯里玛遵守这个习俗,目的是保护纳兹鲁拉,纳兹鲁拉向政府保证他允许她不穿罩袍,目的是保护凯里玛。”

这个说法总结得很精辟,但是我仍然记得纳兹鲁拉在沙漠里说的话:婚后的某天早上,艾伦穿着罩袍来吃早餐。也许我应该把嘴巴闭紧点,但是她肆意激怒我,让我难堪,于是我说:“纳兹鲁拉告诉我,你刚来阿富汗的时候也穿罩袍。”

她生气了,脸涨得通红,血液涌上了她那美丽的脸庞。“纳兹鲁拉说的真不少。”她说。

“凯里玛也说了不少。”我继续说下去,“她告诉我,你还在美国的时候就知道纳兹鲁拉已经有一位妻子了。”

她不安地笑起来。“你们美国男人为什么总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我当然知道他已经结婚了。米勒先生,这证明了为什么你永远也无法理解我离开宾夕法尼亚多赛特镇。”

“那我有没有可能了解一下,你为什么离开纳兹鲁拉?”

她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望着我,目光坚定,几乎带着挑衅的神色,然后笑道:“为美国大使馆工作的人,不可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