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7页)

“像你这样的男人不应该跟我们其他人一起徒步走路,”她告诉我,“在你们的国家里,你应该是一位首领。”我告诉她不必遗憾,说我的确有一辆吉普车,在某些方面,吉普车比马匹强多了。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下了结论:“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是马更好。”

“别担心。我喜欢走路。”

“首领应该拥有自己的马匹。看看我父亲!要是不骑马,他看起来还会那么威风吗?”

如果说游牧生活有不少不如人意的地方,可冷不丁的也有不少对我脾气的事,其中最有意思的要数马福隆,就是那位贼眉鼠眼的骆驼手。我们朝着穆萨达瑞尔走了五天,我碰巧看到一头骆驼突然无缘无故地停下了脚步。于是我穿过草场,想把那牲口牵过来,这时我看到马福隆蹲在骆驼的两条后腿中间,头巾已经皱成了一团,大张着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表情。他的右手放在骆驼的奶头上,正在从骆驼的乳房里直接吮吸骆驼奶,一分钟大概能吸上一夸脱那么多。

“你在搞什么鬼名堂,马福隆?”我喊道。

“肚子饿了。”他停下嘴,用那只没有坏掉的眼睛看着我说。

“起来!骆驼奶是给婴儿喝的。”他根本没有停下午餐的意思,于是我又说道,“另外,我要顺便告诉你,马福隆,我终于发现了为什么‘贝基阿姨’总是想咬你了。你侮辱了它。”

这个小个子男人还蹲在骆驼的两腿之间,脸上的表情半是难过半是厌恶。“我侮辱了这头牲口?”他结结巴巴地说。

“没错!”我坚持道,“这三天早晨我一直听着你的动静呢。它没再啃你的胳膊真是奇迹。”

“你听见……我什么动静了?”

“我听见‘贝基阿姨’抱怨你给它身上驮的货物太多了,你虐待它。见鬼,马福隆,放开这头骆驼,听我说。”

小个子科契人很不情愿地丢下他的大餐,站起身来,头巾耷拉到膝盖上,让我十分意外的是,他居然冲我笑了笑。“明天,”他说,“你来给‘贝基阿姨’装货。”说完他就走开了。

第二天早晨,这个矮小的骆驼手把我从床上撵起来,带到他给牲口装货的地方。在我们拥有的骆驼中,“贝基阿姨”是最大的一头,它还趴在那里,胸口下面垫着厚厚的老茧,我们管它这块老茧叫“底座”。它特别不情愿起身,但是一看到是由我来给它装货,而不是仇人马福隆,这头悲切哀怨、眼泪汪汪、浑身掉毛的牲口就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来;然而我把第一块毯子扔到它的背上之后——大约四分之三磅重——它就发出了一声抽泣,声音悲伤至极,就连暴君尼禄都会为之动容。这抽泣声仿佛属于人类,是一种反抗世界暴行的哭号之声。我拍了拍它的鼻孔,然后在毯子上放了几样它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小东西,它的呜咽之声越来越大,几乎绝望,声音酷似我那远在波士顿的贝基阿姨,仿佛是她在抱怨爱尔兰的政治家、意大利杂货商、犹太生意人,还有家里人不知好歹。“我怎么能受得了如此沉重的负担?”骆驼贝基抽抽嗒嗒地说道。不管我给它装上什么东西,呜咽声都会越来越大,最后,它踢蹬着难看的双腿,挣扎着站了起来,仿佛这一天是它在地球上活的最后一天,可是它身上装的货物比在沙漠里跟着我的吉普车奔跑的时候少多了;在我看来,只要再多给它驮上一点东西,它就会两腿一伸,死在我面前。我伸手拍了拍它,对马福隆添了不少同情之感。那天上午十一点钟,“贝基阿姨”顺着小路大踏步地跑过去,以一头骆驼最大的可能,尽量地做出非常快活的样子,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打了一个表示高兴的响鼻。

第二天早晨,马福隆又把我叫起来,这一次我刚一凑到“贝基阿姨”身旁,它就变得很警觉,唯恐再次受到我的折磨。于是我在它那宽阔而多毛的后背上只放上了一块布。我几乎还没碰到它,它就开始狂暴地反抗:“噢,这些重量不是一头可怜的骆驼能够背得动的!”它似乎在说着这样的话。倘若远处有一个陌生人听到了这声音,他一定会发誓说我正把一柄滚烫的宝剑插入它的身体。这种呻吟声贯穿了整个装货的过程。于是第三天早晨我对马福隆说:“咱们看看这头丑陋的畜生到底能背多少东西。”那天我们给它驮上了远远不止八百磅重的货物。它的反抗跟之前一模一样:一样不情愿起身,一样轻快、满不在乎地在小路上奔跑,跟之前毫无二致。事实上,起步后叫它停下来也同样困难。它喜爱负重,当我走过它身边的时候仍然打着响鼻。经过这番学习,我决定还是把给骆驼装货的任务交还给马福隆,我干得不错,因为到了给“贝基阿姨”卸货的时候,它那小小的脑子又回忆起来自己曾经受过虐待,于是冲着马福隆猛撞过去。幸运的是,马福隆躲开了这一撞,但是过了一阵子我看到他赤裸着身子站在骆驼面前,任由它撕扯着他的衣服。穿好衣服之后他提醒我说:“米勒大人!你最好也把衣服脱了!”

我对这个建议报以大笑,但是当我接近这头巨大的骆驼时,它向我冲了过来。马福隆拦在了我面前,他先前跟骆驼的和解救了我的命。我小心地脱下了衣服,站在那里,看着“贝基阿姨”把藏在我衣服里的恶魔踢得死去活来。它撕咬着我的衣服,往上面吐口水,甚至还在上面撒了一点尿。第二天早晨我们又是朋友了。

在商队生活中,常常可以感受到自豪与自负:黎明破晓时分,我们沿着商路来到一块高地上,从这里我们可以向下俯瞰仍在沉睡着的村庄。村里的狗会发现我们,开始吠叫。几个男人跑了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惊了狗,一看见是科契人来了,他们就会通知邻居,然后全村人都会急急忙忙地冲出来,把所有可能被偷走的东西搬回屋里。身着罩袍的女人们会冲出来把小孩子一把拽回去,否则他们就会被科契人拐走。全家人小心翼翼地守在门口。而女人们透过面纱,等待着游牧民们走过来。村庄里已经弥漫着兴奋忙乱的气氛,而科契族人的第一批骆驼队已经开始在村口寻寻觅觅了。

每次进村的时候,祖菲卡都会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一副潇洒神勇的样子,那把来复枪满不在乎地垂在马鞍前面,他假装没有看见恐惧的村民,对那些恶狗也视而不见。骆驼们慢吞吞地跟在他的身后,而“贝基阿姨”伸长了脖子,那张好奇的大脸不停地左顾右盼。后面跟着一大群科契族的男人们,然后是羊群和大部分女人,最后是驴子、儿童和带着武器的殿后队伍。这支驼队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踯躅而行,非常引人注目,然而,令村子里的男男女女共同感到愤怒的是,我们当中那些女性游牧民身上不穿罩袍,还居然厚颜无耻地大踏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