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8页)

“我觉得艾伦喜欢你。”蜜拉随意地说,但是当时我太迷恋蜜拉这个人,而不记得她说的话。

这并不奇怪。每天晚上我们在星空之下共度良宵,情侣们所能想象到的最美的闺房不过如此:高耸的群山在我们身旁守护,淙淙河水为我们奏起音乐,月亮犹如一盏夜灯,不远处的驼队传来阵阵人声慰藉着我们。我们在深远莫测的大山里终于要上床就寝,此时的蜜拉显得尤其迷人,她会变成一只疯狂的小精灵,而我未曾料到她如此洞悉男女之事。看到身旁的美景,想到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兴都库什山,告别也许是我此生最美好的一个星期,这使我不得不开始考虑驼队之路结束之后我们两人将何去何从。之所以说“不得不开始考虑”,是因为跟蜜拉这样的女孩生活在一起,男人总是身不由己,起初他们欣喜若狂,然而在不知不觉中,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日渐明确,蜜拉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逃避的一部分,既挥之不去,又难以释怀,对于未来之事他连想想也不愿意。出乎我意料的是,蜜拉倒是很愿意设想未来,她将那些令我苦不堪言的难题一一预料出来,而且准确得吓人。她那灵动的思维在我的头脑里大肆搜查,将我最不愿提及的苦恼之事一一翻弄出来。

我问道,我离去后祖菲卡会拿她怎么办,她说:“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否则谁来继承他的骆驼呢?”

我问道,既然大家都知道我俩的情事,那以后她还能不能在驼队里找到个丈夫,她说:“如果我有骆驼,就不愁找不到丈夫。”

我问道,如果她生了我俩的孩子怎么办,她说:“那边的孩子们都怎么办?有些孩子的母亲死了,有些孩子不知道父亲是谁。”

我问道,她要什么样的生活,她说:“在冬天我要生活在杰赫勒姆。在夏天要到兴都库什山去。美国有什么好?”

我又问道,她爱不爱我,她说:“我给你买了一匹白马,不是吗?”她吻了我,又说,“去睡吧。操心那些事情是女人的职责。毕竟是由我们生孩子,不是你们。”

但是我什么也不问的时候,才能深入了解这个迷人的游牧姑娘的内心世界:我与蜜拉行走在路上,把马儿交给马福隆,让他像个哈萨克人那样上上下下地跑着,而她会冷不丁地突然说:“艾伦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我愿意长得像艾伦一样。但是我愿意做一个像拉查那样的女人。”我问她原因何在,她回答说:“跟拉查打交道的人都会变得更强大。艾伦不行。”

我表示反对,并指了指受了艾伦影响的史迪格里茨医生。对此,蜜拉笑道:“他是个将死之人。任何女人,只要长着一双美腿都能拯救他。我根本就没把史迪格里茨医生算在内。”

“他会落得什么下场……我是说,如果祖菲卡发怒的话?”

“我父亲可能会杀死他,”她的猜测跟以前一样,“另一方面,我父亲也许会感谢他让他摆脱了艾伦。”

“这么说可太令人吃惊了。”我喊道。

她不理我,说起拉查:“她帮助女人接生,照料骆驼,也知道如何照顾生病的绵羊。你知道,米勒,拉查是唯一一个能跟我父亲在首领会议上争上一争的人,他信任拉查,把驼队的钱交给她,存在杰赫勒姆。”她顿了顿,想着她的母亲,又说,“拉查在鼻子上穿着金环,也不梳头,但是她是我们驼队的核心人物,如果祖菲卡放弃她而换成艾伦,那可蠢透了。他知道这一点。”

“他爱过艾伦吗?”我问道。

她又一次顾左右而言他。“如果你跟我们待在一起,米勒,”她许诺道,“我会变成你的拉查。”这时候马福隆骑着白马赶上来问道:“大人现在要不要马?”蜜拉喊道:“是的,你这个肮脏的混混。你骑马让他走路,真是没道理。”她拢起双手为我做了一个马蹬,用她那小小的身体轻快敏捷地把我托上了马背。

我离开蜜拉后,祖菲卡打马赶上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跟我来,米莱尔!”他喊着,我跟他跑了几英里来到了一条山脊的顶端,他拉住那匹棕马的缰绳,等着我跟上来。

他指着我们脚下展开的一片开阔的高原说道:“那就是卡比尔。”

理查德森告诉过我,这个地方极其重要,但是此前我没有想到它的规模竟然如此之大。有两条河流从兴都库什山脉的不同区域流下来,流经这片巨大的平原并最终交汇,形成了一个雄伟的Y字形。就我的目力所及之处,沿着这条河流的两条支流和一条主流,到处都有游牧民族支起的一簇簇黑色的帐篷。我粗略估计一下,发现有至少四百支跟我们一样的驼队,而每支驼队中平均有两百人……

我被自己估算的数字吓了一跳,于是问道:“一共有多少人?”

“谁管这些?”他兴奋地说道,激动得像个小男孩,“六千?也许更多些。”

很难相信,一千多年以来,游牧民族一直都在这遥远的两河交汇处会师,而没有任何政府能够确定这个地点的精确位置,也不能确定在这里会合的到底是什么人,更没人知道这些营地是怎么组成的。战争已然结束,飞机很快就会洞悉这片隐秘的地区,但眼下这里仍然是自由自在的人们最后的聚集地。

“我们走!”祖菲卡喊道,脚下一蹬,马儿发足狂奔,带着他疾驰到平原之上,融入到那些聚集着的驼队中去了。我尽量大胆地跟着他,但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追上我的科契朋友。这时我看到他正快速地穿梭在不同的驼队之间,大声招呼着老朋友们,述说着他在冬季的印度之行,商量着贸易集会的计划。很明显,他是将这一大片宿营地连接起来的主要力量之一。

最后他终于想起来我还在他身边,于是喊道:“米莱尔!跟我来!”他在离我们最近的一条支流左岸打马疾驰,直到寻得一个还没人扎营的、景色秀美的地方才停下来。“我们就在这里宿营,”他喊道,“你等在这里,把这消息告诉其他人。”话音未落,他已经穿蹬上马,又跑开去跟人打招呼了,但是只跑了一小段路就矫健地拨转马头,转回身快速跑回我的身边说:“他们一到,告诉马福隆烤上四只肥羊。”马儿又转了个身,带着他飞奔而去了。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科契人赶了上来,而中间这段等待的时间则成为我人生中刻骨铭心的记忆之一。在我的周围,来自亚细亚腹地的众多神秘驼队绕来绕去地走着,身边的男男女女所属的部落名称我都是闻所未闻,骆驼群从一千英里之外的地方远道而来,他们刚刚跨越了奥克苏斯河,孩子们的脸庞上红扑扑的,面露微笑的女人们脚上蹬着毛皮靴、被阳光暴晒了几个月后皮肤呈现出完美的黑色。在远处上游的一些驼队里,一个男人正吹着笛子,仿佛是《阿拉伯之夜》中电影音乐的回响,又像是我在波士顿时听过的鲍罗丁【13】的音乐。作为一个骑着白马的陌生人,我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有一些游牧民甚至试着和我用奇特的语言交谈,但是我对他们所有的人明确指出,这个河边的地点是为祖菲卡保留的,而且我发现人们非常尊敬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