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8页)

“吃饭的时间到了!”他喊道,于是艾伦开始向客人们分发大块羊肉。

宴席结束后,祖菲卡让史迪格里茨医生站在他身边,同时宣布:“这是一位德国医生。他有很多药。”然后他转向一间帐篷喊道,“马福隆!把药箱子拿出来。”当那些可观的药品摆在人们面前时,祖菲卡说,“如果你们有病人,明天早晨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费用是多少?”吉尔吉斯人沙克尔问道。

“不收费。”祖菲卡向他保证道。第二天早晨,我们的帐篷外面排了一条长队,其中有男有女,穿着风格各异的部落服饰,都是来求医看病的。史迪格里茨照料他们的时候,艾伦在旁边帮忙,充当他的护士,有一次,趁着她跟病人用普什图语交谈时,医生逛到我身边说道:“你绝对想不到,米勒,能让女病人脱掉衣服说‘这里痛’,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相信我,如果我到喀布尔去,我会让那些男人们把他们的妻子送过来,然后请他们出去。在我的办公室里不准穿罩袍。”

我在病人的队伍里没待多久,祖菲卡就牵着我的白马出现了。他满意地看看病人,然后说:“过来。”我们就骑马来到营地的另一边,他在那里开始有条不紊地访问所有的驼队。每到一个驼队他都会做两件事情:他给驼队的交易员讲解如何从货物里赚取更多的利润,然后请驼队把病人送到他的德国医生那里去。

祖菲卡穿梭在驼队之间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里做出一个微笑,在那里讲一个笑话,在另一处把我介绍给众人……这一切做法都不再只是讨价还价而已,而是多多少少变成了一种纯粹的职业的商人行为。我发现我面对的是一种真正的政治智慧,这个男人了解自己的微笑和坦诚能够给他带来不少好处,其他人则不行。他拼命地到处拉关系,而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这样,我一直走到了北边的毛毡房,那是些灰扑扑的、带有隐形墙壁的圆形帐篷,里面住着爱笑的、长着东方人眼睛的男主人,而他们那些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妻子则给我们端上了牦牛奶酪和烤羊肉。我随意地坐下,接受了这些来自中亚各处的游牧民族的好意,同时了解到他们是如何走过这漫长的朝圣之旅,交易什么货品,还有在他们的山谷里生活条件怎么样。我很高兴没有俄国士兵守在这些游牧民族身旁,而且可能也没有什么政治代表,但是对于后面这一点我并不能肯定。卡比尔的大聚会看起来仅此而已: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商品博览会,可以与下诺夫克洛德和莱比锡的世界博览会相媲美。但是有一件事情他们没有允许我深入了解,这也许正是最重要的一点,而我的失败确实令人失望:我到最后也没弄明白那些俄国的行脚商人是如何跨过奥克苏斯河的。

理查德森命令我不准记录,但是我在晚上把白天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部落和分支牢记在心。从印度过来的,是真正的普文达人、俾路支人,还有奇特拉、德尔和斯瓦特王国来的那些矮小粗壮的人。

从阿富汗南部来的是普什图人、布拉灰人和科契人。

从阿富汗中部来的是普什图人目前正在统治王国的布拉尼部落,还有过去曾经统治王国的吉尔扎伊人,还有奇特的红头人部落,一个极具经商天分的波斯部落。

从阿富汗北部来的是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和吉尔吉斯人,这三个部落在俄国的奥克苏斯河北方都有其他的相关部落,同样从那里来的还有卡拉卡尔帕克人、应该具有希腊血统的努里斯坦人,还有成吉思汗大帝手下军队留下的后代——哈扎拉人。

从阿富汗西部过来的是吉玛斯地部落,菲鲁兹库赫人,泰穆尔人和阿拉伯人。

从波斯过来的是马西德和内沙布尔部落的游牧民族,还有萨卡尔人、塞勒尔人,还有红头人部落的零星族人。

从俄国过来的是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萨尔特人和吉尔吉斯部落,再加上卡扎克人和从撒马尔罕古代市场区过来的行脚商人。

从更加遥远的地区过来的还有帕米尔高原上那些不知名的部落,从喀什和莎车城来的中国人,还有结实矫健的吉尔吉特山民和罕萨山民。

还有来自世界各个角落——波斯、阿富汗、俄国、中国——神秘而无处不在的部落,土库曼人,这个民族现在还没有被清晰地界定,然而他们是勇士,也是奸商。

我在这些部落的帐篷和毡房里很是花了些时间,并开始渐渐自得起来。我认为,在阿富汗所有的外国人当中,我应该是唯一一个即将了解卡比尔的人,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见过卡比尔的外部地区。到了第五天,祖菲卡勒住马说:“今天你就能看到卡比尔了。”然后他把我带到河流的交汇处,这里有一片区域,只允许男人,而且是部落酋长入内。我们在一个巨大的俄国式圆顶帐篷门口停了下来,这座帐篷古朴的围边采用兽皮制成,里面十分宽敞,装饰着枪支、匕首、刺刀和三块红蓝相间的、十分美观的波斯地毯。这就是整片营地的行政中心。

在远处那头有一张小矮桌,放在一块从撒马尔罕买来的白色地毯上,上面还盘腿坐着两位控制着卡比尔地区的酋长。第一位就是沙克尔,也就是在我们的宴席上跳舞的吉尔吉斯军火走私贩,他坐在地位较高的正座上,自然令人印象深刻,他是一个个头很大的男人,头顶发亮,目光震慑人心。他曾经我们的宴席上表现出来的幽默感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因为要管理这样大的一片营地可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

另外一位酋长是个上了年纪的哈扎拉人。要是在喀布尔,他身上的蒙古族血统会令他备受蔑视,而他却在土耳其毡帽行业做起了大买卖,那一年在卡比尔交易的很大一部分毛皮都在他的管辖之下进行。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农民服装,常常闭着眼睛听人们争论,但是大家公认他是一位精明的商人。“早在我父亲第一次把我带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里的酋长了。”祖菲卡解释道。我问是否可以与这位老人说句话。

他的普什图语讲得很好,告诉我说:“你是见到这座圆形帐篷的第一位西方人。”我问他,这个营地里有没有莫斯科来的俄国人,他放松地笑着说:“没有共产党人。”然后他又补充道,“今年我们有一项特殊的活动,届时你将会觉得本集市特别令人激动。”我回答说,现在的样子已经够让我激动了。

在那顶圆形帐篷里我遇到的每一个男人都有着传奇的经历,但是我最喜欢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带着吉尔吉斯毡帽的蒙古老人。他从遥远的喀喇昆仑山远道而来,带着两头驴子和一匹马。在那些常常来到圆形帐篷里的人当中,他穿的衣服最是污秽不堪,但是他那没了牙的嘴巴却总是一刻不停地跟人谈这谈那,白胡子也上下抖动个不停。他在这条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道路上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徒步走了八个礼拜,早在积雪初融的时候,他就从高高的山口出发了,身上带着数量相当可观的黄金,而很少有游牧民族会这样做。他告诉我说:“我已经在这条路线上跑了六十六年了。每个人都知道我是带着黄金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