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11页)

我们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现在正需要这个调调。顾不上考虑自己的行为,也顾不上考虑这样做的后果,我抓起艾伦的手,像个学校男生一样逗着她。“艾伦和她的男人们!”我唱歌似的说道,上下挥舞着她的手,“她想要抛弃世界,于是她跟纳兹鲁拉跑了,纳兹鲁拉唯一的雄心就是要建造一座巨大的水坝。于是她丢下他,跟着野蛮而自由自在的祖菲卡跑了,祖菲卡想要在水坝旁边住下。然后她又选择了史迪格里茨。看看他,正在那边坐在马背上冷笑呢。他想在祖菲卡的地盘上,挨着纳兹鲁拉的水坝修一座医院。”

“玫瑰花环环【14】。”艾伦喊道,跟我一起开起玩笑来。她的身体微微一斜,开始沿着栈道跟我边跳舞边走下去,那条灰色的包头斗篷前后荡漾,散发出一种幽灵之美。艾伦也抓住了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上跳动着生命的脉搏,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还是第一次触摸到她的身体。她活力四射,双眼放光,浑身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跟那个冬天在喀布尔美国大使馆里与我讨论问题的、内心备受煎熬的大学女生简直是判若两人。出于一种我也说不清楚的原因,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为情的感觉,我放开了她的手,她便由着自己的性子舞蹈着、旋转着,迈着优美的步伐,直到她笑着摔倒在长满青草的河岸上。

史迪格里茨从马上跳下来要扶她站起来,但是蜜拉先赶到她身边,语气真切地问道:“你受伤了吗,艾伦?”

“我简直能一路跳着舞走出这大山。”她告诉小个子的游牧姑娘。然后她走上前去亲吻了史迪格里茨,他扶着她走回了栈道。

就这样,我们这支小小的驼队又重新上了路。蜜拉的到来让我们重新雀跃起来,大家踏上了这段有生以来最充满乐趣的旅途。从卡比尔到大夏只有八十英里,我们应该在五天之内走完,但是我们一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穿过大山,尽量地延长这快乐的旅途。和一位眼睛亮闪闪的游牧民族姑娘陷入情网,在岩石累累的洞窟里寻欢作乐是一回事;而跟其朝夕厮守在一起,帮着她准备肉饭,看着她给驴子装货,跟她畅谈人生,仿佛我们两人永远不会分离,这又是另一种感觉了。有一次她说道:“我们应该找一座永远不下雪的山,然后再找一群卡拉库尔大尾绵羊。”然后她大笑起来。艾伦开玩笑:“你难道想象不出马克・米勒在波士顿城赶着一群卡拉库尔大尾绵羊的样子吗?”但是蜜拉那轻松的笑容掩盖不了一件事情,我们在情网之中越陷越深,那最后的分离注定会痛彻心扉。

与此同时,我也有机会观察艾伦和她的医生。祖菲卡不在眼前,他们俩开始了新的生活,我望着他们,不得不承认艾伦对于“非人”的那种自相矛盾的观点有其合理性。她和史迪格里茨两人不为任何事情操心。于他们而言,没有过去未来,也无需承担责任。日子来来去去,这对爱侣彼此长相厮守。他们就是“非人”,我看着他们在阿富汗高原上找到了彼此,经历了一系列令人难以置信的艰难险阻之后,他们终于从虚无之中获得了新生,真是太棒了。

但是我刚说完这些话,就必须承认,也正是在此时,我第一次发觉与他们一同待在帐篷里的时候,总是弥漫着阴暗的情绪,有一种陌生的因素潜伏在我们周围,我几乎能触碰到这种不祥的感觉。这一点是蜜拉告诉我的。对我们来说,爱情令人精神松弛,两人一下子就堕入了情网。毫无疑问,这个小小的游牧姑娘深深陶醉在既闲情雅致,又热烈奔放的激情当中,而且也乐于跟我分享。虽然我在这方面不是什么专家,但也确信我的反应没什么不恰当。但是,在离开卡比尔后的第一天晚上,我们搭好床铺,四个人都钻进黑色的帐篷准备睡觉时,蜜拉和我惊讶地听到我们床铺的对面传来了奇怪的响声。那声音仿佛在宣告那对情侣知道良宵美景所剩无几,知道在大夏城会有悲剧降临在自己头上似的。蜜拉悄声说道:“我们最好出去,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但是就在我们偷偷溜走时,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对面床铺上传来的好戏是专门做给我看的。

蜜拉和我在一轮满月的灰色光辉下行走,穿过马福隆和牲口们睡觉的床铺,蜜拉给我买的那匹象征着酋长地位和男性气概的白马正在山坡旁边啃食青草。蜜拉用普什图语说:“我相信,艾伦开始跟史迪格里茨睡觉的时候,我父亲一定如释重负。”

“现在听来,这话还是那么令人不敢相信。”

“我觉得他受够了跟她做爱了。”她提醒我。

“跟艾伦这样的女孩?你一定是疯了。”

“你还记得第一天早晨吗?”她问道,“在驼队旅社那天早晨?我父亲发现你们打架,就跑出去警告我们,‘把艾伦藏起来。美国人来找她了。’于是我们把她藏在一个小房间里。但是只过了几分钟他就命令我带着她来见你。”

我试着去回想那个场景。祖菲卡拿了我们的刀,这个科契人走进了房间,后面还跟着蜜拉,我直到现在还仿佛能看到她那勾人魂魄的大辫子。是的,蜜拉说的没错。祖菲卡就是叫蜜拉出去找艾伦,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的话,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她跟科契人在一起。他是有意让我们找到她的。

蜜拉和我在阿富汗大山之中走了几个小时,然后悄悄地溜回帐篷,这时史迪格里茨和艾伦已经进入了梦乡,但是第二个夜晚,对面床铺又传来奇怪的声响,蜜拉再次建议我们俩出去走走,这样我对那一对情侣的矛盾情绪增加了:白天里,他们是有感情、有理性的一对儿,我越来越能理解他们。但是到了晚上这两人就会变得很奇怪。这种奇妙的复杂性之中有一点与史迪格里茨有关,因为我逐渐被迫承认他已经从一名纳粹战犯变成了坚定地服务于人道主义的男人了。他在慕尼黑对犹太人所犯下的罪行已经得到我的宽恕。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几个星期的时光,我们之间的长谈令他亲如我的兄长一般。于是我只好得出结论,不管我感觉到这对情侣身上有何种焦虑不安的情绪,那肯定不是来自史迪格里茨,一定是由于艾伦的缘故。

例如,离开卡比尔的第三天晚上,我们在一处山岩峡谷中扎好帐篷,走出这个峡谷我们就走出了兴都库什山。到了晚上,马福隆在岩石上铺好了他那块小小的祈祷毯。他估摸了一下麦加的方向,然后跪下来作祈祷,但是他刚说出几个单词,史迪格里茨被黄昏山峰的壮美所吸引,也开始跟他一道祈祷起来,他们按照古兰经里所指示的那样跪了下来,他们向兄弟一样肩并着肩,伊斯兰教的这种由于共同信仰所产生的手足之情在其他大多数宗教中都很罕见。